第 165章 真相醜陋,不堪卒睹
字數:3761 加入書籤
縣醫院一間安靜的病房裏,彌漫著硫磺消毒水的氣味。
周小娥躺在病床上,身上蓋著被子,臉色依舊蠟黃,但經過清洗和醫生的初步處理,氣色稍微好了一點點。
她緊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不安地顫動。
病房外的小會客室,氣氛凝重。
劉文斌的父母,兩位老人仿佛一夜之間又蒼老了十歲,佝僂著背坐在長凳上,臉上是揮之不去的悲憤和茫然。
劉父抱著頭,唉聲歎氣;劉母則不停地抹著眼淚。
趙紅梅陪著一位穿著白大褂、神情嚴肅的青年女醫生走了出來。
女醫生是縣醫院的院長錢紅霞,也是這次負責周小娥檢查的負責人。
“醫生同誌,小娥她……”劉母急切地站起來。
錢紅霞語氣沉重開口:“初步檢查結果出來了。病人長期營養不良,嚴重貧血,胃部有陳舊性潰瘍,還有很重的婦科炎症……
腰肌勞損也很厲害。這身體底子,虧空得太嚴重了。需要長時間靜養和營養補充。”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兩位老人和趙紅梅,帶著職業的冷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憫:
“根據病人零星的敘述和身體檢查指征,可以判斷,她所說的,在劉家十幾年承擔繁重家務和農活的情況,是基本屬實的。
她的身體,就是這十幾年辛勞和……某種程度忽視的證明。童養媳,這是舊社會壓在婦女身上的一座大山啊!是病根!”
“造孽啊……是我們老劉家對不住她……”劉母捂著臉痛哭失聲。劉父重重地捶打著自己的腿,老淚縱橫。
病房內,一直緊閉雙眼的周小娥,眼角無聲地滑下兩行清淚,浸濕了枕套。
………
教育局副局長辦公室,此刻同樣籠罩在低氣壓中。
劉文斌沒有被限製自由,但他的辦公室門敞開著,一名保衛處的同誌靜靜地坐在外間。
劉文斌呆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後,麵前攤開著一份寫了一半的“情況說明”。
鋼筆擱在紙上,墨跡暈開了一小團汙漬。
他摘下眼鏡,用力揉著酸脹的眉心,臉上是深深的疲憊、痛苦和掙紮。
他拉開抽屜,裏麵放著一本嶄新的筆記本,扉頁上,是蘇婉清娟秀的字跡:“贈文斌:願我們攜手,建設新教育,擁抱新生活。”旁邊還畫著一架小小的鋼琴。
這本充滿愛意和期許的筆記本下麵,卻壓著幾張泛黃的、邊緣磨損的舊紙。
那是他離家參軍前,父母按著他的手,在一張寫著“婚書”的紅紙上按下的指印。
還有一封幾年前周小娥托人輾轉寄來的信,字跡歪歪扭扭,語句不通,大意是爹娘身體還好,讓他安心打仗,家裏有她。
新與舊,自由與枷鎖,甜蜜的愛情與沉重的責任,如同兩股巨大的力量在他腦海裏激烈撕扯。
他愛蘇婉清,愛她的才華,愛她的思想,愛她代表的那種光明、自由的新世界。
可周小娥……那個沉默的、像影子一樣存在於他生命背景裏的女人,她的痛苦,她的付出,她此刻躺在醫院裏蠟黃的臉,還有父母那絕望的哭訴,像沉重的枷鎖,死死地勒住了他的喉嚨。
他抓起鋼筆,想在“情況說明”上寫下“周小娥隻是童養媳,沒有感情,沒有婚姻事實”,但筆尖懸在半空,遲遲落不下去。
醫生那句“是舊社會壓在婦女身上的一座大山”的話,如同魔咒般在他耳邊回響。
他能理直氣壯地說,這座大山的重量,與他無關嗎?
“劉副局長……”門外傳來一聲輕輕的呼喚,是局裏的一位老校工,他手裏拿著一封信,欲言又止,“蘇老師……讓我把這個轉交給您。”
劉文斌心頭一跳,幾乎是搶過了那封信。信封是蘇婉清常用的素雅信紙,上麵沒有稱呼,隻有三個字:“劉文斌(親啟)”。
他顫抖著手撕開信封,抽出信紙。隻有寥寥幾行字,字跡依舊娟秀,卻帶著一種力透紙背的冰冷和決絕:
“劉文斌同誌:
真相醜陋,不堪卒睹。自由戀愛,竟成笑柄。
你我之間,情斷義絕。勿複相見。
蘇婉清 即日”
沒有質問,沒有謾罵,隻有冰冷的切割。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紮進劉文斌的心髒。他眼前一黑,手中的信紙飄然滑落。
剛剛在腦海中激烈交戰的新世界圖景,瞬間被這封短信擊得粉碎,隻剩下無盡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
他雙手抱頭,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
鐵律的寒霜,已經覆蓋了昌平。
許大偉的謊言被徹底戳穿,等待他的是無可逃避的嚴懲。
而劉文斌的困局,才剛剛開始。
那冰冷的寒霜之下,是舊時代遺留的複雜倫理堅冰,需要更艱難的力量去破開。
昌平縣大禮堂內往日裏是幹部學習、群眾集會的熱鬧場所。
今天,氣氛卻凝重得如同冰封的湖麵。台下黑壓壓坐滿了全縣各區的幹部、轉業軍人代表、婦聯和基層組織的骨幹。
空氣裏彌漫著一種無聲的肅殺,連呼吸都顯得小心翼翼。
陳朝陽站在主席台上,軍裝上的風紀扣扣到最上一顆,身姿依舊挺拔。
但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暖意,隻有一種淬過火的冷硬。
他沒有拿講稿,目光緩緩掃過台下每一張麵孔,那目光像剛淬過火的刺刀,冰冷、鋒利,帶著不容置疑的審判意味。
“同誌們。”陳朝陽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遍禮堂,平靜,卻字字千鈞,砸在每個人心頭,
“今天的大會,不是慶功會,不是動員會。今天,是昌平新政的一塊遮羞布,被硬生生撕開的檢討會!
是給某些人,某些背叛了組織、背叛了人民、背叛了犧牲戰友的行為,敲響的喪鍾!”
台下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台上,聚焦在陳朝陽那張冷峻如鐵的臉上。
“就在幾天前!”陳朝陽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雷霆般的憤怒,“就在我們昌平,就在我們‘安家工程’的喜宴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