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8章 安逸的警惕(感謝大家用愛發電禮物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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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內的談話,就這樣在一種看似融洽實則各有所思的氛圍中進行著,
約莫一刻鍾後,車子轉入一條名為“珞珈路”的林蔭道,兩旁是高大的法國梧桐,即使冬日落葉,枝幹也顯得頗為優美。
路上異常安靜,與外麵的主街恍若兩個世界。
這裏坐落著幾棟風格各異但都頗為考究的獨立二層小樓,間距很開,透著一種疏離的靜謐。
車子在其中一棟門牌號為“5號”、帶有西式拱券門廊和一個小花園的青磚小樓前緩緩停下。
“陳廳長,我們到了。”沈三生率先下車,一邊引路一邊介紹,“這珞珈路5號,說起來也有些來曆。
這原來是民國時期一位財政部高級官員的官邸,設計建造得相當考究,磚木結構,很堅固。
解放後收歸公有,省委經過慎重考慮和簡單改建,將其作為重要領導幹部的住所。
這裏環境相對安靜,利於您工作和休息,而且周邊的安保條件也完全符合標準,請您放心。”
他引著陳朝陽和警衛員走進小樓。
屋內已經被精心打掃布置過,地板打蠟,窗明幾淨。
客廳寬敞,高頂,保留著壁爐,擺放著沙發、茶幾和辦公桌;
餐廳裏是實木的長餐桌;廚房設施齊全。
“水電、電話都已經接通了。
取暖用的是鍋爐,統一供應暖氣,比燒煤爐子幹淨省心得多。”沈三生詳細介紹著,
“家具都是配好的,如果款式您不滿意,或者還缺什麽,隨時告訴行政處,他們立即調整補齊。”
他又引著眾人上樓看了主臥、次臥和書房。
“這間書房朝南,光線好,也安靜,最適合您看書思考。”
最後,沈三生拍了拍手,早已等候在門外小廳裏的三位工作人員應聲走了進來,兩男一女,都穿著整潔的製服。
沈三生介紹道:“陳廳長,組織上考慮到您的工作強度和安危,為您配備了必要的工作人員:
這位是老趙同誌,負責炊事,是老同誌了,手藝紮實;
這位是小李,負責勤務和衛生;
這位是住所警衛處的周敏同誌,負責內勤和部分聯絡工作。
他們都是經過嚴格審查的,絕對可靠。您先用著看,有任何不習慣或者需要調整,隨時告訴我。”
三人齊聲向陳朝陽問好,態度恭敬拘謹。
陳朝陽目光掃過三人,點了點頭,對沈三生說:“沈主任考慮得非常周到,感謝省委和辦公廳同誌們的精心安排。
這房子很好,內勤同誌我也沒意見,就先這樣。給你們添麻煩了。”
“您這是哪裏話!為您這樣的功臣和領導服務,是我們的分內工作,更是我們的光榮!”沈三生笑容滿麵,
“那相關的手續和鑰匙,我就交給這位王石磊同誌?”
“好。”陳朝陽應答。
“好的好的,一切聽您安排。”沈三生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個文件袋遞給王石磊,又對陳朝陽說:“陳廳長,那您今天先再看看,熟悉一下。我就先告辭了,不打擾您休息。”
…………
送走沈三生,黑色的吉斯轎車無聲地滑入夜色。
王石磊和新配備的工作人員開始輕手輕腳地整理物品,熟悉的輕微碰撞聲,讓陳朝陽心中莫名生出一股踏實感。
陳朝陽沒有立刻加入他們,而是獨自站在寬敞的客廳中央,緩緩環視四周。
沈三生口中的“考究”確實名副其實。
被打蠟地板反射著柔和的燈光,高大的玻璃窗隔絕了外麵的寒意,牆壁粉刷得雪白,鍋爐通過管道將穩定均勻的熱量輸送到每一個房間,幹燥而溫暖,與他剛剛離開的那個生著煤爐、帶著濕寒的臨時宿舍已是天壤之別。
他甚至可以想象,每天坐在那間朝南的書房裏,陽光灑滿書桌,處理文件或撰寫講稿將是何等愜意。
一絲混合著舒適與滿足的喜悅,像壁爐裏微不可察的熱流,悄然掠過他的心間。
這是組織的規定,也是他浴血奮戰、用生命付出無數後應得的待遇,他坦然受之。
然而,當他的目光無意識地落在窗外。
借著院燈的光暈,他看到樓下小花園裏,冬日翻修過的土地,裸露著深色的泥土。
就這一瞥,那鬆軟肥沃的泥土,便像一根針,瞬間刺破了他剛剛升起的那點暖意。
他的眼前閃回的是另一番景象:抗戰勝利以前,火車南下的途中,乃至於他待過近兩年的昌平,冬日大雪後,
鄉親們茅草屋的土牆被寒風刮得簌簌掉渣,娃娃們凍得通紅的小手攥著冰冷的窩頭,鄉親們用和這窗外一樣、卻貧瘠得多的泥土,混合著幹草,一遍遍修補著四麵透風的屋牆……
巨大令人窒息的反差,讓他剛剛放鬆的身軀驟然重新繃緊。
那股短暫的喜悅瞬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幾乎讓人喘不過氣的負疚感和不安。
他不是聖徒,也追求更好的生活。
但當他真正站在這棟象征著最高級別待遇和特權的房子裏時,他才無比真切地感受到,他與他曾誓言要服務的絕大多數人民之間,隔著怎樣一道巨大、無聲的鴻溝。
這不僅僅是生活條件的差距。
這是兩個世界、兩種命運的差距。
一份文件、一個決策從這裏發出,可能決定千裏之外無數如昌平鄉親那樣的人的溫飽甚至存亡。
他深吸一口氣,江南冬日清冷的空氣吸入肺中,卻帶著一股沉重的鐵鏽味。
安逸使人墮落,享受必將讓他滅亡……
喜悅?不。
這棟安靜、舒適、溫暖的小樓,在他眼中瞬間變成了一個最前沿的指揮部,一個無聲的戰場。
這裏的每一份舒適,都不是用來享受的,而是必須轉化為更高效率的工作、更清醒的頭腦、更重大的責任的燃料。
他在這裏多享受一刻溫暖,就必須想到昌平還有多少人在受凍;
他在這裏多用一張信箋,就必須想到國家的紙張多麽匱乏;
他在這裏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必須對得起窗外那一片漆黑的大地上,無數默默付出的人民。
這不是矯情,這是他靈魂深處無法彌合的撕裂感,更是一個高級幹部應有、如履薄冰的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