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5章 答案顯然(求五星好評,用愛發電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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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保華所言“深部開采的坎兒”,並非完全的托詞,這裏麵有真實且巨大的艱難。
    “免費調撥,計劃供應……” 這八個字,精準地定義了大興煤礦在時代洪流中的位置,也鑄就了馬保華和孫福山必須麵對的深層困境。
    煤礦被深度嵌入“以工養工”的戰略鏈條,其產出的“工業血液”被無償輸送到遠方,驅動著宏觀的計劃循環。
    然而,在這種“統收統支”的體製下,一個根本性的矛盾產生了:煤礦自身的運營價值與生存發展完全脫鉤。
    這使得礦上的管理邏輯發生了致命的扭曲。
    在馬保華和孫福山手中,煤礦的價值僅僅體現在調撥單上冰冷的數字,而非任何市場意義上的效益。
    他們無需為虧損負責,卻也失去了通過提高效率、改善經營來獲取回報的正向激勵。
    其直接後果是,管理的核心異化為一場持續的博弈:
    一方麵,他們必須不計成本地完成生產指標,承擔著保障“工業血液”供給蘇南的責任;
    另一方麵,礦上生存與發展所需的每一分資源,從設備更新到工人福利,都隻能依賴於向上級不斷地訴苦、爭取、周旋。
    所有的困難與需求,最終都轉化為對計劃分配與項目投資的激烈爭奪。
    在這個體係裏,會“哭窮”、會“跑部錢進”往往比會精細管理更能解決實際問題。
    他們就像被捆住手腳的人,這份壓力,可想而知。
    完成生產指標是硬道理,在這種扭曲的激勵下,安全投入、工人福利這些“軟指標”被犧牲,幾乎成了一種無奈的“理性選擇”。
    甚至,在這一刻,陳朝陽對馬保華和孫福山個人的能力,給予了一絲極其冷靜的認可。
    能將這樣一個地質條件複雜、深度罕見的老礦維持運轉,沒有出現全局性的大癱瘓,這本身就需要相當的組織能力、技術底蘊和在夾縫中求生存的手腕與韌性。
    他們絕非庸碌無能之輩,甚至可稱得上是“能吏”。
    然而,正是這份對“艱難”的理解和對“能力”的承認,讓陳朝陽心底的寒意更甚。
    “既然有能力,有手腕,那麽他們的智慧和精力,究竟傾注在了何方?”
    這個念頭刺穿了最初那一絲理解。
    答案似乎顯而易見:從井口到工棚,從宴席到匯報,處處都顯示著,他們的“能力”更多地用在了維係這個封閉王國的穩定和自身權威上,用在如何更“精巧”地應對上級、如何在這“免費”的流轉中為小集體乃至個人牟取最大利益上。
    他們用“艱難”作為所有問題的擋箭牌,巧妙地回避了主觀責任和道義選擇。
    “免費的,往往是最貴的。” 陳朝陽心中默念。
    國家為此付出的,不僅是巨大的財政撥款,更是可能被犧牲的工人性命、被扭曲的管理邏輯和滋生腐敗的溫床。
    馬保華們是施害者,從工人身上吸血;
    但在某種程度上,他們也是這個體製的產物,如果他們還有一絲初心,或許也曾在理想與現實間痛苦地掙紮過,最終才選擇了如今這條看似“務實”的道路。
    想到這裏,陳朝陽的目光掃過馬保華看似誠懇的臉,和孫福山鏡片後深不見底的眼睛。
    他的調查目標,變得更加清晰和深刻。
    他要麵對的,不僅僅可能是兩個貪腐的官僚。
    扳倒幾個人容易,但如何改變滋生這種怪物的土壤,才是真正的挑戰。
    他的沉默,並非無動於衷,表麵的平靜,內裏卻奔湧著洞察一切的暗流,以及思考破局之道的沉重力量。
    罐籠到底,哐當一聲巨響,停在主巷道口。
    一條幽深、昏暗的巷道向前延伸,依靠稀疏的防爆燈提供著有限的照明。
    空氣流通尚可,但濃鬱的煤塵味依舊揮之不去。
    巷道壁上滲著水珠,頂板的木質支護看起來有些年頭,粗大的原木上布滿裂紋。
    “陳廳長,這邊請。我們先去正在作業的采煤工作麵看看。”馬保華在前引路。巷道還算寬敞,但腳下凹凸不平,有積水和碎煤。
    陳朝陽邊走邊看,目光銳利。
    他注意到一些巷道的支護明顯變形,有臨時加固的痕跡;
    通風管道有的地方接縫不嚴,嗤嗤漏風;
    電纜懸掛雜亂,甚至有段絕緣皮破損,用布條隨意纏繞著。
    “馬礦長,這主巷道的通風機,就是你昨天提到老出故障的那台吧?聽起來負荷不小。”陳朝陽停下腳步,側耳聽了聽風機傳來、帶著雜音的轟鳴。
    “是啊,老毛病了,葉片動平衡有問題,震動大,也不敢開太大風量,怕散架。”馬保華立刻接話,苦笑搖頭,“訂購的新風機,說是下個月到,也不知道能不能準時。”
    陳朝陽點點頭,沒說什麽,繼續前行。
    越往裏走,環境越差。
    溫度升高,濕度加大,空氣中煤塵濃度明顯增加,即使戴著口罩,也能感到粉塵的顆粒感。
    采煤工作麵的噪音震耳欲聾,礦鎬的嘶吼、煤塊垮落的悶響、金屬刮擦的尖銳聲交織在一起。
    工人們幾乎赤膊,全身覆蓋著厚厚的煤粉,隻有眼白和牙齒在礦燈照射下格外醒目。
    他們機械地重複著打眼、攉煤的動作,汗水在黑色的皮膚上衝出一道道溝壑。
    看到礦長書記陪著陌生人下來,他們隻是麻木地看一眼,便繼續埋頭幹活,沒有人說話,仿佛一群無聲的黑色剪影。
    陳朝陽走到一個老礦工身邊,他正費力地用鐵鍬將崩落的煤塊裝進礦車。
    陳朝陽詢問:“老師傅,幹多久了?這班下來累不累?”
    老礦工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看了看陳朝陽,又迅速瞟了一眼不遠處的馬保華,嘴唇動了動,隻是含糊地說了句:“習慣了。”便又低下頭去,加快了攉煤的速度。
    那種畏懼和回避,顯而易見。
    陳朝陽注意到,這個工作麵的采煤方式極為粗放,回收率看起來很低,不少碎煤和煤粉混雜著矸石被遺留在采空區,或者隨著礦車運輸沿途灑落。
    這印證了馬保華所說的“二次篩選”原料來源。
    “保華同誌,你們那個二次篩選的隊伍,是在地麵作業吧?”陳朝陽大聲問馬保華。
    “對,對!在地麵矸石山旁邊,專門搭了個棚子。家屬工們辛苦,風吹日曬的。”馬保華連忙回答。
    就在這時,工作麵深處傳來一陣異常,令人牙酸的“嘎吱”聲,緊接著是一些小碎石和煤渣從頂板簌簌落下!
    “小心!”經驗豐富的老礦工猛地喊了一嗓子,同時一把將身邊一個年輕工人往後拉了一把。
    幾乎同時,陳朝陽和高城也敏銳地察覺到了危險,高城瞬間上前一步,擋在陳朝陽側前方。
    隻見剛才還有工人作業的一處煤壁上方,一塊桌麵大小的煤塊連同支護的木板轟然塌落下來,砸在地上,激起一片煤塵!
    萬幸的是,由於老礦工的預警和眾人反應快,沒有人員被直接砸中,隻有兩個離得近的工人被飛濺的煤塊擦傷了手臂。
    工作麵頓時一片混亂,機器聲停了,工人們驚魂未定。
    馬保華和孫福山的臉都嚇白了。
    馬保華衝上前,聲音尖厲:“怎麽回事?!安全員呢?!這段頂板不是剛檢查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