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2章女工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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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番充滿輕視和“為你好”式勸阻的話,代表了絕大多數男工,甚至一部分女工的想法。
    “就是,秀蘭,聽王師傅的勸!”
    “女人家還是要以家庭為重……”
    “那高空作業,多危險啊!”
    周圍的附和聲此起彼伏。
    李秀蘭孤立無援地站在那裏,麵對著一堵由偏見和嘲笑築起的高牆,眼圈微微發紅,但脊梁卻挺得筆直。
    她深吸一口氣,迎向王老錘的目光,聲音提高了些許,帶著破釜沉舟的勇氣:
    “王師傅,吊鉤穩不穩,看的是技術,不是力氣!
    環境苦不苦,看的是決心,不是性別!
    領導都說了‘女子能頂半邊天’,憑什麽我們就不能試試?”
    這話擲地有聲,讓周圍的嘈雜為之一靜。
    王老錘沒料到這個平時文靜的女工敢當麵頂撞他,一時語塞,隨即惱羞成怒,指著公告欄:
    “好,你李秀蘭有誌氣,你去報名,我看你能不能通過考核!
    別到時候哭鼻子丟人現眼!”
    “哈哈哈哈~”話音一落人群中又是傳來一陣大笑,他們似乎已經看到眼前女工哭鼻子的樣子…
    晚上,女工宿舍。
    通長的房間裏彌漫著肥皂的味道。
    李秀蘭報名參加行車工培訓的消息,已經像風一樣傳開了。
    “秀蘭,你瘋了?”同屋的張大姐一邊納鞋底,一邊數落她,
    “你聽聽外麵都傳成啥樣了?說你……說你想攀高枝,想引起領導注意,這名聲還要不要了?”
    另一個年紀稍長的女工,一邊在熱水盆裏搓著腳,一邊憂心忡忡地看向李秀蘭,語氣裏帶著過來人的語重心長:
    “秀蘭啊,聽姐一句勸。
    姐是過來人,還能害你不成?
    你一個沒出門子的大姑娘,去幹那活兒,整天在那麽高的地方,
    跟一群大老爺們兒擠在一個車間裏,汗味兒都能把人熏個跟頭!
    這像什麽話?
    將來找對象都難,
    正經人家誰願意娶一個拋頭露麵、在男人堆裏爬高爬低的媳婦?
    到時候婆家看不起,鄰裏說閑話,這日子還怎麽過?”
    她的話,砸在房間裏每個女工的心上,道出了最現實的顧慮。
    靠在床頭正磕磕絆絆認著掃盲課本上生字的小趙,這時怯生生地抬起眼,小聲插話:
    “其實……我覺得秀蘭姐挺勇敢的。
    陳書記大會上不是說了嘛,‘女子能頂半邊天’……
    要是真能學會開那大鐵家夥,成了技術工人,那多神氣!
    工資肯定比我們現在高不少吧?
    而且……而且要是評上了高等級,”她眼裏閃過一絲憧憬的光,
    “說不定真能像陳書記說的,能申請單獨分一間房呢……那不就……”
    “你個小丫頭片子懂個屁!”
    正在納鞋底的張大姐像是被戳到了痛處,猛地打斷小趙,手裏的針線活都停了下來,聲音尖銳:
    “什麽半邊天?
    那都是大會上喊的口號,女人家就是女人家,根兒上就得靠著男人!
    還單獨分房?
    那是給爺們兒、給那些八級工老師傅準備的!輪得到咱們?你做夢呢!”
    她越說越激動,轉向李秀蘭,語氣近乎警告:
    “秀蘭,別聽她瞎攛掇!
    那點錢,那虛頭巴腦的‘神氣’,能當飯吃?女人的根本是啥?
    是名聲,是找個好依靠!
    名聲要是壞了,脊梁骨都能讓人戳斷了,那才真是一輩子就毀了!
    你到時候哭都找不著調兒!”
    張大姐的話像一盆冰水,試圖澆熄那剛剛燃起的小小火苗。
    房間裏頓時安靜下來,隻聽得見泡腳的水聲和窗外隱約傳來的機器轟鳴。
    小趙被吼得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吱聲,但嘴唇卻下意識地微微嘟起,顯然並不完全信服。
    李秀蘭低著頭,用力搓洗著工裝,指節用力發白。
    張大姐和王姐的話,捆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她能感覺到那沉重、延續了千百年的觀念,正試圖將她牢牢按在原地。
    室友們的話,混雜著白天王老錘等人的嘲諷,在她腦子裏嗡嗡作響。
    委屈、猶豫像潮水般湧來。
    但當她抬起頭,看到窗外遠處廠房那高聳入雲、在夜色中沉默矗立的行車軌道時,白天通知上那些滾燙的字句又一次浮現心頭。
    她想起的隻有陳書記在大會上說的“有尊嚴、有技能、有盼頭”,想起“工人階級能夠領導一切”的豪邁。
    她猛地將手裏的工裝按進盆裏,濺起一片水花。
    “張姐,王姐,”她抬起頭,眼神裏雖然還有一絲慌亂,但更多的是前所未有的決絕,
    “我想好了,我要去報名。
    我不想一輩子就在流水線上洗洗涮涮那幾個零件,然後隨便找個人嫁了。
    我想看看,上麵的風景是不是不一樣。
    丟不丟人,能不能成,總得試過了才知道!”
    宿舍裏瞬間安靜下來。
    張大姐看著她,張了張嘴,最終歎了口氣,沒再說話。
    一種微妙的氣氛在房間裏彌漫開來,有不解,有擔憂,或許,也隱藏著一絲被壓抑、同為女性的羨慕與期待。
    李秀蘭知道,她選擇的這條路,也許難走。
    但改革的種子已經在她心裏破土,再難,她也要迎著風雨,向上生長。
    大會的激情在日常生產的慣性中逐漸冷卻,但水麵下的暗流卻愈發洶湧。
    陳朝陽深知,改革的藍圖若不能刻進車間的鐵砧,終將是一紙空文。
    他需要一場勝利,一場能用事實說話的勝利。
    而這場勝利,必須先拿一塊最硬的“頑石”開刀。
    接下來的幾天,陳朝陽的辦公地點直接挪到了金陵廠的辦公室。
    他讓秘書李赤水將各車間關於標準化學習和八級工考評小組推選的進展報告、以及生產報表統統送到這裏,他要現場辦公,現場督辦。
    屋子裏陳朝陽伏在寬大的舊辦公桌上,一份份地仔細審閱。
    鄭春秋則在一旁,對著各車間提交的技術問題匯總,眉頭緊鎖。
    “一車間動作很快,考評小組候選人名單已經報上來了,老中青結合,看來是動了真格。”
    “二車間也行,雖然有幾個老資格有點牢騷,但整體在按計劃推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