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5章 走訪烈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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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此以往,掌握著流通渠道的他,與其他純粹依賴土地的農戶之間,會不會逐漸產生財富和地位的差距?甚至形成新的鄉村能人階層?
“現在隻是代銷點,未來呢?
如果允許土地買賣、雇傭勞力……那麽新的剝削階級是否會在這片剛剛實現‘耕者有其田’的土地上重新萌芽?
他知道,這就是曆史的複雜性。
現階段必須利用小農經濟的積極性來恢複生產,不能操之過急。
但作為領導者,必須對此保持清醒的認識。
他轉過身,對身旁的李大有、王富貴以及李長河等人說道,語氣平和卻意有所指:
“這個代銷點辦得很好,方便了群眾,體現了咱們鄉親們的智慧和主動性,應該鼓勵。”
他話鋒微微一轉:
“不過,我們也要看到,我們的目標是共同富裕。
在鼓勵這種個體活力的同時,我們更要思考,如何把大家更好地組織起來,發展集體的力量。
比如,將來能不能由村集體來主導更大的副業生產?
或者成立合作社,統一購銷,讓更多的鄉親,而不僅僅是一兩戶,能從商品流通中受益,避免‘肥了少數,瘦了多數’?
這需要我們基層幹部多動腦筋,把握好方向。”
他這番話,既肯定了當下的做法,又描繪了未來的集體化方向,更隱晦點出了潛在的問題。
眾人若有所思地點著頭,王富貴臉上的自豪則稍微收斂了一些,陷入了思考。
陳朝陽知道,思想的轉變非一日之功。
但這就是在推動宏觀的工農業發展時,時刻關注著這些基層社會結構的細微變化,並適時地進行引導。
離開了代銷點,娃娃們很可愛,但這附近一大片一大片的鹽堿地,讓他心情沉重,村莊景象的破敗是戰亂穩定後必然的,富民必須養民,這是需要時間去解決,雖然千頭萬緒,但總有個辦法。
振興這片土地的藍圖在他腦中盤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條路的漫長與艱巨。
每個人或許都有私心,但此刻來到了鄉村,能牽動他全部心神的,除了眼前這些在生存線上掙紮的鄉親,
更多是那些將至親骨血獻給了這個新生國家的烈屬家庭,他們理應被更好地對待。
思及於此,他停下腳步,目光掃過這些低矮的屋簷,對身旁亦步亦趨的村長王福貴說道:
“福貴同誌,先不急著看別的。
帶我去幾戶眼下生活最困難的人家看看,特別是,咱們村的烈屬、軍屬家,一定要去。
他們把兒子、丈夫送上了前線,我們這些在後方的人,不能讓他們寒了心。”
王福貴聞言,臉上掠過一絲複雜神色,有敬畏,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為難。
他連忙點頭:“哎,好,好!
陳首長,您這邊請,咱村西頭,平安家就是烈屬,他娘一個人過活,日子……是挺難的。”
“好,就去平安同誌家看看。”
一行人沉默地走向村西。
那處院落顯得格外孤寂,土坯院牆塌了一角,用些荊棘勉強堵著。
推開吱呀作響的籬笆門,院子裏的景象讓陳朝陽心頭一緊。
一個頭發幾乎全白、脊背佝僂得厲害的老大娘,正坐在冰冷的門檻上,就著午後的天光,雙手縫補一件破襖子。
那襖子顏色盡褪,補丁也摞著補丁。
“平安他娘,”王福貴提高嗓門,“快別忙了,省裏來的陳書記,大首長,特地來看你了!”
老大娘茫然地抬起頭,陳朝陽看得出來,大娘有些遲鈍,如此多人推門而入,都沒引起她的注意…怕是長年的精神恍惚導致………
大娘渾濁的眼睛花了些時間才聚焦過來。
她認出是村長,又看到後麵一群幹部模樣的人,下意識地就想掙紮著站起來,身子卻晃了一下。
陳朝陽一個箭步上前,穩穩托住老人幹瘦的手臂,就勢在她旁邊的門檻上坐了下來,動作自然得像隻是鄰居串門。
“老人家,您坐著,千萬別起來。我們就隨便說說話。”
他溫和說道,目光掃過老沒什麽血色,布滿裂口的手指,以及那件怎麽看也無法抵禦春寒的破襖子。
“首長……”老大娘囁嚅著,有些無措地想把棉襖藏到身後。
“大娘,家裏就您一個人?”陳朝陽放慢語速,讓自己的口音更清晰。
“就……就俺一個了。”老大娘的聲音十分沙啞,
“俺家平安,命不好……四八年那會兒……沒了。
他爹走得早,就剩俺這沒用的老婆子拖累人了……”
她的話語裏沒有太多激烈的悲傷,隻有一種被漫長孤寂和貧苦磨礪出的麻木。
陳朝陽沉默了片刻。
四八年,那是勝利的曙光噴薄欲出的時刻,也是無數英勇生命為了這縷曙光永遠定格的時刻。
這沉默裏,飽含著對逝去同誌的沉重敬意,更有難以言喻的心痛。
他環顧著這個承載著光榮與悲傷的院落,目光所及,處處透著生存的痕跡。
院子角落裏堆著些柴火,但數量不多,該要算計著燒用。
正屋的木門門頭上,一方用毛筆書寫著“光榮烈屬”四個字的木牌懸掛在那裏,墨跡已經有些黯淡。
灶房門口,一隻粗陶水缸裂了一道明顯的縫,卻隻用一截粗糙的麻繩緊緊箍了幾圈,勉強維持著使用。
整個院子裏,唯一顯得有點“生氣”的東西,竟是窗台上晾著的幾片剛洗淨、不知名的野菜葉子,綠得有些慘淡,卻是這灰黃背景下最刺眼的色彩。
“大娘,上麵發的撫恤金,都按時收到了嗎?生活上還有什麽難處,您盡管跟我說。”他語氣鄭重,這不是客套。
老大娘臉上擠出一點感激的笑容,卻又帶著深深的茫然:
“收到了,收到了……年前剛給了一筆,買了點糧食,還能撐些日子……沒啥難處,沒啥……”
“年前剛給了一筆?”陳朝陽立刻捕捉到這個時間點,眉頭微蹙,心中微怒。
他沒有立刻發作,而是先壓下心頭的疑問,轉向李長河和王福貴,語氣帶著探究:“按照政策,蘇北這邊撫恤金應該怎麽發放?不是一次性給清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