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8章運動與生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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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理解思想運動的必要性,但如此粗暴地否定專業技術,衝擊實幹人才,這是他絕不能容忍的。
    他強壓著心頭的火氣,用盡可能平穩的語氣安撫道:“仁德同誌,你的貢獻和為人,組織上是清楚的。
    要相信組織,相信政策絕不會冤枉一個好同誌。
    不要有思想包袱,回去後正常工作,這件事我知道了,會過問的。”
    然而,吳仁德卻痛苦地搖了搖頭,聲音絕望:“回不去了,陳書記……他們……他們暫停了我總工程師的職務,要我……隔離審查,交代問題……”
    “停職審查?!”陳朝陽的眉頭瞬間擰緊,一個重點設計院的總工程師,說停職就停職?
    他這個主管全省工業的書記居然毫不知情。
    他的目光倏地轉向一旁的李赤水,帶著詢問。
    李赤水也是一臉茫然,連忙搖頭,表示從未接到過相關報告。
    一股無名火直衝陳朝陽頂梁。
    他“霍”地站起身,走到書桌旁,直接抓起了電話:“接設計院運動領導小組負責人!”
    電話很快接通。
    陳朝陽沒有任何寒暄,對著話筒便是一陣疾言厲色的訓斥,聲音不大,卻蘊含著威嚴和怒意:
    “李振海同誌嗎?我是陳朝陽!”
    電話那頭明顯頓了一下,隨即傳來一個帶著些許恭敬,又有些故作鎮定的聲音:“啊,是陳書記!您好您好,這麽晚了,您有什麽指示?”
    “指示?我問你,是誰給你們的權力,不經工業廳黨組批準,擅自停掉設計院吳仁德總工程師的職務?!”陳朝陽單刀直入,語氣銳利如刀。
    “陳書記,您聽我解釋,”李振海的聲音立刻帶上了辯解的味道,
    “這是運動領導小組根據群眾反映和初步調查,集體做出的決定。
    吳仁德的問題很典型,他崇洋媚外思想嚴重,抗拒改造,影響很壞……”
    “影響?”陳朝陽毫不客氣地打斷他,
    “他負責的新型機床底座項目,關係到507廠下半年能不能投產,進而影響到全省礦山設備的更新計劃。
    這個影響,你們考慮過嗎?造成的生產損失、技術斷層,誰來負責?你李振海來負責嗎?!”
    李振海的聲音顯得有些為難,但依舊試圖堅持:“陳書記,運動的嚴肅性您是知道的,思想陣地的鬥爭不能妥協啊……我們也是按照上級精神,純潔隊伍……”
    “搞運動,肅清思想流毒,我陳朝陽舉雙手讚成。”陳朝陽再次打斷他,語氣更強硬,
    “但是,運動的目的是為了更好的建設,不是為了破壞生產。
    我不管你們有什麽理由,立刻糾正這個錯誤決定。
    吳仁德同誌的技術專長是經過實踐檢驗的,是建設需要的。
    技術幹部的思想問題,要在工作中考察,在實踐中改正,不是靠你們這樣一棍子打死!”
    “陳書記,這……這停職決定已經宣布了,立刻收回,恐怕下麵同誌會有看法,不利於運動的權威性啊……”李振海還在掙紮,試圖維護他剛剛行使的權力。
    “看法?”陳朝陽的聲音陡然變得極其冷峻,“李振海同誌,我現在跟你談的是全省工業生產的全局。
    如果因為你們的胡亂作為,影響了全省的生產任務,破壞了來之不易的建設局麵,到時候就不是看法問題,而是你要承擔政治責任的問題。
    我最後說一次,立刻糾正,明天早上,我要看到吳仁德同誌出現在他的辦公室裏,正常工作。
    否則,我親自到你們領導小組開會,問問你們到底想幹什麽!”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鍾,能聽到李振海粗重的呼吸聲,最終,一個帶著不甘卻又不得不屈服的聲音傳來:
    “……是,陳書記,我們……我們立刻按您的指示辦。”
    “不是我的指示,是服從生產建設的大局!”陳朝陽冷冷地糾正了一句,隨即“啪”地一聲掛斷了電話。
    他轉過身,看向一臉震驚與期待的吳仁德,語氣放緩但依舊斬釘截鐵:
    “仁德同誌,你都聽到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天照常上班,繪製你的圖紙。把你的本事,都用到國家的建設上!”
    送走千恩萬謝、步履都輕快了幾分的吳仁德,陳朝陽站在窗前,望著沉沉的夜色,目光依舊冰冷。
    今晚的幹預隻是暫時壓製,這場風暴遠未結束。李振海們不會甘心,運動的慣性依然強大。
    恐怕吳仁德的遭遇絕非個例,這僅僅是一個開始。這場風暴,已經不容回避地刮到了他的麵前。
    次日省委擴大會議上,橢圓形的長桌旁坐滿了漢東省的核心領導層,以及各地市、重要廳局的主要負責人。
    會議已進行了大半,議程從統一思想進入了關於如何深入貫徹思想運動的討論。
    “……所以,我們必須認識到,這次運動絕非簡單的理論學習,而是一場深刻的思想革命,是階級鬥爭在意識形態領域的延續。”
    省委宣傳部部長李誌雄聲音洪亮,帶著銳氣。
    他年富力強,是這次運動的積極推動者之一。
    “封建思想的流毒,絕不僅僅存在於故紙堆裏,更隱藏在活人的頭腦中。
    隱藏在那些自詡為專家、權威,滿腦子舊思想、舊習慣的舊知識分子身上。”
    他環視會場,目光刻意在幾位負責經濟和技術工作的幹部臉上停留了片刻。
    “我們有些同誌,” 李誌雄繼續道,語氣加重,“尤其是一些從事具體業務工作的同誌,存在著一種危險的傾向,就是‘迷信’這些舊知識分子。
    認為離開了他們,機器就不轉了,生產就停擺了。
    這種想法,本身就是一種‘奴性’。
    是被幾千年來‘勞心者治人’那套封建糟粕給蒙蔽了。”
    他越說越激動,揮舞著手臂:“我們要問一問,到底是工人階級領導一切,還是這些舊知識分子領導一切?
    他們掌握的那點技術知識,難道比無產階級的革命立場、比工農群眾的集體智慧還重要嗎?
    我看,不見得!
    我們必須旗幟鮮明地 ‘破除對舊知識分子的迷信’ ,把他們從神壇上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