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46章 火上澆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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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青凰冷眼旁觀。
    她知道,沈玉姝這步棋,走得險,卻也毒。
    母憑子貴。
    無論沈玉姝犯下何等大錯,隻要她肚子裏真有陸家的種,陸家,尤其是看重子嗣香火的周氏,就絕不可能讓她流落在外,更不可能讓她帶著陸家的骨血改嫁。
    這和離書,今日是寫下了。
    可明日,為了那個“未出世的孫兒”,周氏怕是會親自上門,將沈玉姝再“請”回陸家。
    好一招以退為進,破釜沉舟。
    沈玉姝,倒是比前世長進了些。
    可惜,眼界依舊那麽窄。
    她以為一個孩子就能綁住陸寒琛,卻不知對陸寒琛這種男人而言,任何能威脅到他前程與臉麵的東西,哪怕是親生骨肉,也隻會是他的絆腳石。
    這場鬧劇,都鬧到別人家來了,恐怕還遠未結束。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氛圍中,二房的裴明軒眼珠一轉,覺得時機到了。
    國公府大房此刻正是一團亂麻!
    裴晏清病體初愈,根基未穩;沈青凰剛嫁進來,就卷入了與前未婚夫、假千金妹妹的倫理醜聞中。
    這簡直是天賜良機!
    他清了清嗓子,從席間站起,臉上帶著一副“為家族計”的沉痛表情,對上首的老太君和國公爺一揖到底。
    “老太君,大哥,大嫂!侄兒有幾句肺腑之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他聲音洪亮,刻意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從陸家的醜事上拉了回來。
    老國公眉頭微皺:“明軒,有話直說。”
    裴明軒立刻接口,痛心疾首道:“大哥常年鎮守邊關,為國盡忠,府中產業向來由大嫂打理。如今大嫂年邁,世子爺又……又大病初愈,不宜操勞。而世子妃……”
    他話鋒一轉,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沈青凰,語氣裏帶上了幾分輕慢與質疑。
    “世子妃雖是沈家貴女,但畢竟年輕,剛過門便要接手國公府如此龐大的家業,恐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更何況,如今府裏家外,閑言碎語不斷,世子妃怕是更要分心處理家事,哪還有精力去管那些鋪子、莊子、田產?”
    這話說得“體貼”,實則句句誅心。
    不僅暗示沈青凰德不配位、能力不足,還將她與沈玉姝的糾葛,上升到了影響國公府運作的層麵。
    幾個旁支的族人立刻開始竊竊私語,點頭附和。
    “明軒說得有理啊,世子妃畢竟太年輕了。”
    “是啊,國公府的產業可不是兒戲,萬一打理不善,那可是動搖根基的大事!”
    裴明軒見狀,心中更添底氣,終於圖窮匕見:“侄兒以為,為給世子爺和世子妃分憂,不如將府裏的產業分出一部分,交由我們這些旁支的叔伯兄弟們代為打理。我們都是裴家人,必然會盡心竭力,定不讓府裏有分毫虧損!待日後世子爺身體康健,世子妃熟悉了府中庶務,再將產業交還回來,豈不是兩全其美?”
    好一個“代為打理”!
    好一個“兩全其美”!
    這哪裏是分憂,分明就是趁火打劫,公然奪權!
    話音一落,正廳內氣氛瞬間變得微妙起來。
    支持裴明軒的旁支族人個個摩拳擦掌,眼神炙熱;而忠於大房的賓客們,則麵露憂色,紛紛看向裴晏清與沈青凰。
    裴晏清仍舊站著,他一手搭在沈青凰的肩上,聞言,竟是極輕地笑了一聲。
    那笑聲不高,卻像是一根冰冷的銀針,精準地刺破了裴明軒營造出的熱烈氣氛。
    “二叔說的真是比唱得還好聽。”他鳳眸微垂,眼底是化不開的墨色與譏誚,“是為我夫妻‘分憂’,還是為你們自己‘分利’啊?”
    一句話,撕下了所有溫情脈脈的偽裝!
    裴明軒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晏清!你這是什麽話!二叔我一心為公,你……”
    “為公?”
    不等裴明軒辯解完,沈青凰終於開口了。
    她的聲音清淩淩的,沒有絲毫被質疑的慌亂,反而平靜得像一汪深潭,讓人看不透深淺。
    她從裴晏清的身邊走出一步,目光平靜地環視全場,最後落在了裴明軒的身上。
    “二叔有這份為家族分憂的心,青凰感激不盡。隻是……”
    她微微一頓,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那弧度裏,沒有笑意,隻有冰冷的鋒芒。
    “……不知二叔是覺得我算數不清,還是覺得我看不懂賬?”
    此言一出,滿堂皆靜。
    裴明軒一愣,顯然沒料到沈青凰會如此直接地反擊。
    沈青凰卻不給他反應的時間,對著身後侍立的丫鬟清聲道:“白芷,把我房裏的賬冊,都呈上來。”
    “是,世子妃。”
    名喚白芷的丫鬟應聲而去,片刻後,便與另外兩名丫鬟捧著兩摞厚厚的賬冊,快步走了進來。
    一摞是嶄新的藏青色封麵,用錦繩細細捆紮,碼放得整整齊齊,足有半人高。
    另一摞則是大小不一,新舊交雜,看起來有些散亂。
    兩相對比,高下立判。
    沈青凰走到那摞嶄新的賬冊前,玉指輕點。
    “諸位叔伯請看。這一摞,是國公府大房名下三十六間鋪子、八處田莊近半年的賬目。自我三月前接手以來,所有的進出賬目,每一筆都記錄在此。”
    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自信與從容。
    “我接手前,因管事懈怠,人心浮動,各處產業盈利平平。自我接手後,撤換了十六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管事,重新梳理了進貨與銷售的渠道,並與江南最大的綢緞莊‘錦繡閣’簽下了獨家供貨的契約。”
    她頓了頓,看向白芷:“白芷,念。就念我接手前的最後一個月,與上個月的總盈利,給諸位叔伯聽個清楚。”
    白芷上前一步,翻開最上麵的一本賬冊,朗聲念道:“回稟老太君、國公爺、各位宗親。世子妃接手前,二月,大房名下所有產業,刨除開支,總盈利為一千三百二十七兩白銀。”
    她頓了頓,又翻開另一本嶄新的賬冊,聲音裏都帶上了一絲激動與驕傲。
    “世子妃接手後,上月,八月,大房名下所有產業,刨除所有開支,總盈利為五千九百八十二兩白銀!”
    “轟——!”
    這個數字,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短短半年不到,月盈利翻了何止兩番!簡直是四番還多!
    這是何等驚人的手腕與能力!
    方才還覺得裴明軒言之有理的族老們,此刻看向沈青凰的眼神已經徹底變了。從輕視、懷疑,變為了震驚、駭然,甚至是敬畏!
    他們本以為這隻是個空有美貌、靠著衝喜嫁進來的深宅婦人,誰能想到,這竟是一尊深藏不露的財神爺!
    裴明軒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他怎麽也沒想到,沈青凰竟有如此雷霆手段!
    但他兀自強撐著,嘴硬道:“誰……誰知道這賬目是真是假!不過是你自己做的賬,想寫多少寫多少!”
    “哦?二叔是說我做假賬?”沈青凰不怒反笑,那笑容裏帶著一絲憐憫,“好啊。這些賬冊就在這裏,每一本都經得起查。不如現在就請幾位德高望重的族老,當場核驗?”
    她說著,又施施然地走向另一摞舊賬冊,從中隨意地抽出了一本,遞給白芷。
    “既然二叔信不過我,那我們便來看看二叔自己的賬目。這本,是二叔您親自打理的城南莊子的去年賬冊,沒錯吧?”
    裴明軒看到那本賬冊,瞳孔驟然一縮!
    沈青凰根本不給他否認的機會,聲音陡然轉冷,字字如刀。
    “城南莊子,土地肥沃,水源充沛,素來是京郊有名的豐產之地。可去年一年,在二叔的‘英明’打理下,賬麵上,竟是虧損了足足五百一十二兩白銀!”
    “嘩——”
    人群中發出一陣不可思議的驚呼。
    這麽好的莊子,不賺錢也就罷了,竟然還虧錢?!
    “你……你血口噴人!”裴明軒又驚又怒,指著沈青凰,手都開始發抖,“去年……去年是遭了天災!收成不好!”
    “天災?”沈青凰唇角的譏諷更甚,“真是巧了。與二叔莊子一牆之隔的,便是咱們大房的李家莊。去年同樣的天時,李家莊風調雨順,淨賺了八百兩。怎麽這‘天災’,還專挑二叔您的地盤降臨嗎?”
    她聲音陡然拔高,鳳眸中厲色一閃!
    “還是說,真正的原因是,二叔您將管事的位置,給了您夫人那位隻會鬥雞走狗、濫賭成性的侄子!他將莊子裏的收成私下變賣,填了自己的賭債,最後做了一本天災虧損的假賬來糊弄公中!這些事,需要我把人證物證,一並呈上來嗎?!”
    “你……你……”
    裴明軒被她這一連串的逼問,問得步步後退,麵如死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怎麽都想不通,沈青凰一個新婦,是如何將他的老底查得一清二楚的!
    此時,一位胡子花白的族老再也聽不下去,他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裴明軒!你這個不肖子孫!自己屍位素餐,將祖宗的產業敗壞至此,竟還有臉覬覦大房的家業!簡直無狀!無恥之尤!”
    “是啊!拿著公中的錢去填你內侄的窟窿,當我們都是瞎子嗎?!”
    “自己是個賠錢貨,還敢質疑世子妃的能力?世子妃這才是真正為我裴家開枝散葉、光耀門楣的大才!”
    牆倒眾人推。
    方才還附和裴明軒的那些旁支族人,此刻紛紛調轉槍頭,對他口誅筆伐,恨不得立刻與他劃清界限。
    裴明軒站在正廳中央,被千夫所指,隻覺得天旋地轉,一張老臉漲成了紫紅色,羞憤欲死。
    他灰溜溜的、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再不敢抬頭看人。
    一場精心策劃的奪權大戲,就這麽被沈青凰用幾本賬冊,輕描淡寫地徹底碾碎!
    旁支奪權的念頭,在鐵一般的事實麵前,煙消雲散。
    沈青凰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眼神平靜無波。
    她緩緩轉身,走回到裴晏清的身邊。
    整個過程中,裴晏清始終沒有再說過一句話。他就那樣站著,身姿如鬆,目光始終追隨著她,像一座沉默卻堅不可摧的山,是她最強大的後盾。
    此刻,見她大獲全勝,他垂下眼簾,看著她,那雙深邃的鳳眸裏,沒有了平日的疏離與試探,隻有一種純粹的、帶著灼人溫度的欣賞與驕傲。
    他抬起手,極其自然的,用指腹輕輕拭去了她頰邊一根看不見的亂發。
    動作親昵,卻又坦蕩。
    他在用行動告訴所有人:
    看,這就是我的妻。
    國公府未來的主母。
    誰,還敢有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