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生命在這裏,廉價得如同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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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柏梁的雷霆之怒,讓帳內鴉雀無聲。
張鵬臉色漲紅,卻終究不敢再頂撞,悻悻地退了回去。
然而,李沐看得分明,其他幾名什長雖然低著頭,但彼此交換的眼神中,分明流露著對張鵬說法的認同。
一股寒意從李沐心底升起。
他明白了,劉柏梁的信任隻是庇護他的高牆,卻無法為他贏得真正的尊重。
在這座以軍功和實力為尊的軍營裏,尊重,需要用戰績和無可辯駁的實力去換取!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李沐平靜地走了出來,對著劉柏梁深深一揖。
“百將厚愛,李沐粉身碎骨,亦不敢負所托!”
沒有激昂的辯解,沒有憤怒的反駁,隻有一句沉甸甸的承諾。
“好!”
劉柏梁眼中的怒火化為欣賞,他從懷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青銅符節,上麵刻著古樸的篆文。
“這是醫吏符節,你收好。”他將符節交到李沐手中,“憑此符,傷兵營可由你全權調配,你亦可去輜重營,申領所需藥材。”
說到這裏,他話音一頓,補充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不過,軍中物資金貴,申領藥材,需有什長以上軍官副署畫押,不得濫用。”
李沐接過那冰冷沉重的符節,心中瞬間雪亮。
權柄是給了,但執行的鑰匙,卻握在了張鵬這些對自己充滿敵意的人手中。
前路,恐怕比刀山火海,更加難行。
三日後,號角長鳴,劉柏梁麾下百餘人的部曲,如同一滴水匯入鋼鐵的洪流,向著東方緩緩開拔。
車輪滾滾,甲葉鏗鏘,沉重的軍靴踏在黃土上,揚起漫天塵埃。
行軍的日子單調得令人發瘋,除了無盡的腳步聲,便是老兵們粗俗卻又充滿渴望的議論。
“聽說了嗎?王翦老將軍在鹹陽宮可是立了軍令狀的!不破楚國,誓不回還!”
“嘿,破楚算什麽,老子想的是,一顆楚國人的首級,能換幾畝上好的水田,到時候回家,也置辦幾畝地,娶個婆娘,再生幾個崽子!”
“就你?你那婆娘能等你回來?怕是早就跟隔壁老王跑了!”
一陣哄堂大笑,粗野而直接。
李沐坐在顛簸的輜重車上,聽著這些夾雜著血腥與欲望的憧憬,心中五味雜陳。
他抬眼望去,遠山如黛,長河如練,這個時代的風景壯麗得如同一幅未被汙染的水墨畫。
可畫中行走的,卻是一群隨時準備去屠戮生命,或是被生命屠戮的人。
他,也是其中之一。
十日後,一座巍峨的城郭出現在地平線上。
孫城。
還未靠近,一股驚人的聲浪便撲麵而來。
那是數十萬將士同時操練發出的怒吼,是刀劍碰撞的鏗鳴,是戰鼓擂動的悶響!
無數麵黑色的龍旗迎風招展,遮天蔽日,營帳連綿不絕!
李沐被這股氣息死死地壓住了,呼吸都為之一滯。
這才是軍隊!
這才是能吞並六國,橫掃天下的虎狼之師!
與之相比,劉柏梁那百人部曲,不過是滄海一粟。
“怎麽?被嚇住了?”
一個雄渾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劉柏梁不知何時已來到他身邊,臉上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得意,那是一種身為這支無敵之師一員的驕傲。
李沐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悸動,由衷地感歎:“何止是嚇住,簡直是……令人神魂震顫。”
“哈哈哈!”劉柏梁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這算什麽,這隻是在自家院子裏耍把式,等到了戰場上,兩軍對壘,箭如飛蝗,血肉橫飛,那才叫真正的精銳,到那時,你才會明白,我大秦的士卒,為何能百戰不殆!”
傍晚時分,劉柏梁帶著張鵬等幾個心腹什長,麵色凝重地趕赴中軍大帳聽令。
李沐則得了片刻空閑,在營地裏四處走動。他發現,這數十萬大軍並非鐵板一塊,各部曲的軍容、裝備甚至口音都略有差異。
唯一相同的,是那股彌漫在空氣中,幾乎凝成實質的殺伐之氣。
入夜,劉柏梁才返回營帳,他臉上的神情比離開時更加肅穆。
他將眾人召集起來,聲音低沉而有力:“軍令已下,明日拂曉,大軍分三路南下,直撲楚境!我部隸屬中軍,由上將軍王翦親自統帥!”
他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最後停留在李沐身上。
“此戰,隻許勝,不許敗,軍功爵位,良田美宅,應有盡有,但有畏戰不前、臨陣脫逃者……”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迸出,“斬!無!赦!”
翌日,天還未亮,一陣急促得令人心悸的鼓聲便劃破了黎明前的寂靜!
咚!咚!咚!
那鼓聲仿佛直接敲在人的心髒上!
李沐猛地驚醒,衝出帳篷,隨手攔住一個匆匆跑過的甲士:“出了何事?為何擂鼓?”
那甲士臉上帶著一種混雜著興奮與敬畏的神情:“上將軍要殺人祭旗!”
祭旗!
李沐心中一寒,跟著人流湧向中軍高台。
隻見高台之上,上將軍王翦身披玄甲,須發皆張,氣宇軒昂如山嶽峙立。
他手按劍柄,聲若洪鍾。
“奉大王令,伐無道之楚!以正天下!”
話音剛落,他猛地一揮手。
“帶上來!”
十幾個被捆得結結實實的楚國俘虜被推搡上台,他們眼中滿是絕望與恐懼。
“祭旗!”
王翦一聲令下,冰冷的刀光一閃而過!
噗!噗!噗!
數顆頭顱衝天而起,滾燙的鮮血噴灑而出,染紅了高台前的祭壇。
“風!大風!”
台下,數十萬秦軍士卒舉起兵器,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怒吼,那股衝天的殺氣,幾乎要將天上的雲層都撕裂!
李沐隻覺得胃裏一陣翻江倒海,那股濃重的血腥味直衝鼻腔,讓他幾欲作嘔。
他死死咬住牙關,強迫自己將湧到喉頭的酸水咽了回去,臉色煞白。
一隻粗糙的大手拍了拍他的後背,劉柏梁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旁,眉頭微皺:“怎麽?不舒服?”
李沐強忍著不適,聲音有些幹澀:“……第一次見,有些……不適應。”
“哼。”劉柏梁不以為意地冷哼一聲,眼神中沒有絲毫波瀾,“打仗嘛,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多看幾次就慣了。”
李沐沉默了。
他終於切身體會到,這是一個何等弱肉強食的世界。
生命在這裏,廉價得如同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