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揚的身體本能地扭動。
    “按住他！用你們的命按住！”李沐頭也不抬，聲音從牙縫裏擠出。
    張鵬雙目赤紅，幾乎是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了弟弟的胸膛上，另外幾名斥候也撲了上來，死死壓住張揚不斷蹬踹的雙腿。
    李沐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他無視了那淒厲的慘叫，手中的短刀沿著箭頭沒入的創口邊緣，手腕一翻，利落地又劃開了一道更深、更長的口子！
    噗——
    “李醫吏！”張鵬駭得驚呼出聲。
    然而下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
    隨著那道新的傷口被豁開，猙獰的狼牙箭頭，連同它那三麵淬血的倒鉤，終於完整地、毫無遮擋地暴露在了空氣中！
    李沐扔下短刀，從一旁的水盆裏抓起一把鐵鉗，看準了箭杆，雙臂肌肉猛然賁張！
    他腰腹發力，手腕猛地向上一掀！
    血光迸現！
    那支帶著碎肉和筋膜的狼牙箭，被他硬生生地從張揚的腿骨上拔了出來！
    一股暗紅色的血箭隨之飆射而出，噴了李沐滿頭滿臉！
    他在拔出箭矢的瞬間，左手已經閃電般抓起一塊浸滿了烈醋的麻布，狠狠地按在了那血流如注的傷口上！
    與此同時，他的右手五指成爪，精準地扣在了張揚大腿根部的一處筋脈節點，猛然發力下壓！
    奇跡發生了。
    那原本洶湧外噴的血流，竟像是被掐住了源頭的泉眼，瞬間變小，繼而化為涓涓細流，最終徹底止歇。
    帳內一片死寂，隻剩下張揚因劇痛而發出的、斷斷續續的粗重喘息。
    李沐鬆開壓住腿根的手，確認血已止住，這才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裏麵是早已搗成粉末的白色藥粉。
    那是他用僅有的積分兌換的阿莫西林膠囊粉末，他將藥粉均勻地撒在血肉模糊的創口上，然後用幹淨的麻布一層層仔細包紮，最後用兩塊木板夾住小腿，固定妥當。
    做完這一切，他後背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他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汙，看向一旁早已呆若木雞的張鵬，聲音沙啞卻清晰。
    “命，暫時撿回來了。”
    張鵬的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李沐的眼神依舊冰冷，“別高興得太早，能不能挺過今後三天，看他自己的造化，也看老天爺收不收他。”
    話音剛落，營帳的簾子被人一把掀開。
    “怎麽回事？！”
    百將劉柏梁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他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胸口已經冰冷的阿夏，隨即，他的目光又落在了渾身浴血的李沐，以及木板上雖然昏死過去，但呼吸已然平穩的張揚身上。
    那幾名之前拔劍對著李沐的親衛，見到劉柏梁，頓時臉色煞白。
    “把劍收起來。”劉柏梁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壓。
    幾名親衛如蒙大赦，慌忙還劍入鞘。
    劉柏梁開口“今天的事，我已盡知！李沐的任務是救人，不是救死人！”
    他走到李沐麵前，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複雜的情緒，有欣賞，有倚重，更有不容置疑的維護。
    “傳我將令！”劉柏梁的聲音響徹整個營帳，也傳到了外麵每一個豎起耳朵的士卒耳中。
    “從今日起，這醫帳之內，一切事務，皆由李醫吏一人決斷！他說救哪個，便救哪個！他說怎麽救，便怎麽救！任何人，膽敢再以刀劍向他，質疑他的決斷，多嘴一句……”
    他頓了頓，眼中殺機一閃。
    “——以臨陣脫逃論處，斬！”
    那幾名親衛瞬間汗如雨下。
    ……
    三日後。
    張揚悠悠轉醒，高燒退去，傷口雖然依舊疼痛，但那股爛到骨子裏的感覺卻消失了。
    “哥……”
    “誒！誒！醒了！醒了就好！”張鵬喜極而泣，一個七尺高的漢子哭得像個孩子。
    張揚掙紮著翻身下床，不顧傷腿傳來的劇痛，重重地跪在地上，對著李沐的背影，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
    “李醫吏，救命之恩，張揚永世不忘！今後我這條命，就是你的！”
    李沐沒有回頭，隻是淡淡地應了一聲：“養好傷，比什麽都強。”
    然而，戰爭的殘酷，從不會因為一個神醫的存在而有片刻的停歇。
    半月之後，戰事陷入膠著。
    秦軍的斥候與楚軍的精銳，在城外那片如巨獸般蟄伏的密林中，展開了最原始、最血腥的絞殺。
    這日黃昏，一支斥候小隊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回了營寨，他們人人帶傷，丟盔棄甲，身後還抬著一副擔架。
    “快！李醫吏！快救人！”
    醫帳內，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了過去。當他們看清擔架上那人的麵孔時，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是猿猴！”
    “天！連猿猴都傷成這樣？”
    猿猴，斥候營中身手最好、號稱能在林子裏甩掉影子的頂尖好手。
    此刻，他麵色青紫，嘴唇發黑，右臂的臂鎧被砸得凹陷下去，一支烏黑的羽箭從臂鎧的縫隙中貫穿而入。
    “這是……閻王令！”一名見多識廣的老兵失聲驚呼，臉上血色盡褪，“是楚人淬了劇毒的箭！中此箭者，一個時辰內，神仙難救！完了……猿猴完了！”
    閻王令三個字，讓整個醫帳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楚狗子！竟用此等下三濫的手段！”
    張鵬雙目欲裂。這些斥候，都是他過命的兄弟！
    李沐快步上前，撥開圍觀的人群，查看猿猴情況。
    他的心，沉了下去。
    這傷勢，即便是在21世紀的ICU裏，都得立刻插管，用上呼吸機維持生命體征，再進行血液透析。
    而現在，他手裏隻有一把刀和一些可憐的草藥。
    劉柏梁看著李沐那前所未有凝重的臉色，心裏咯噔一下，已然明白了七八分。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艱澀。
    “李沐，盡人事，聽天命，若是……若是實在沒了法子，就給他個痛快吧，別讓他……走得太痛苦。”
    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仁慈的決定。
    然而，李沐卻並沒有放屁。
    “你有法子？”劉柏梁疑惑詢問。
    “我不知道。”李沐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動搖的執拗，“但就算是閻王爺親自下的帖子，我也得從他手裏搶一搶！”
    “大人，我現在需要幾樣東西，大量的雄黃，磨成最細的粉末！然後，我會用刀在他身上刺開幾個血洞，以雄黃引出毒邪，是死是活，五五之數。”
    他的話語，半真半假，卻擲地有聲。
    “你若信我，就把他交給我，若不信，現在就給他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