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眼前的景象，與係統那冰冷的捷報形成了最荒誕、最恐怖的對比。
    勝利的喜悅？蕩然無存。
    那股剛剛湧起的、因完成任務而帶來的滿足感，瞬間被眼前的地獄景象衝刷得一幹二淨，八千積分，原來是用這滿城屍骨、遍地哀嚎換來的。
    “李主醫，你……你臉色怎麽這麽白？是不是累壞了？”張鵬見李沐神情不對，渾身僵直，連忙上前扶住他，聲音裏滿是關切。
    李沐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他的目光死死地鎖定在一個方向。
    不遠處，一個滿身血汙的秦卒大概是渴極了，正半跪在護城河邊，用自己的頭盔，從那漂浮著數具浮腫屍體的河水中，舀起一捧渾濁不堪的河水，咕咚咕咚地就往嘴裏灌！
    這一幕，讓李沐驟然清醒，瘟疫！
    一個足以讓任何古代軍隊聞風喪膽的詞匯，如同最凶惡的夢魘，瞬間攫住了他的心髒！
    “別喝！”
    李沐發出一聲嘶吼，猛地掙開張鵬，瘋了一樣衝過去，一腳踹翻了那個士兵手中的頭盔！
    “你他娘的瘋了？！”那士兵被踹得一個趔趄，正要破口大罵，卻被李沐那雙布滿血絲、幾欲噬人的眼睛駭得閉上了嘴。
    “劉百將！”李沐猛然轉身，一把抓住還沒反應過來的劉柏梁的鐵甲，他的聲音壓抑著極致的驚恐，“再這樣下去，不出三天！三天之內，我們這些活人，就得給這滿城的死人陪葬！”
    “你瘋了？”劉柏梁被他這副模樣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反駁，“胡說什麽！我們剛剛打下壽春！大勝！”
    “勝個屁！”李沐雙目赤紅，狀若瘋魔，他指著那渾濁的河水，指著街道上開始腐爛的屍體，指著那些嗡嗡作響的蒼蠅。
    “你看看這些屍體！看看這汙水！二者混在一起，就是最毒的藥！再通過這些蚊蟲叮咬，人傳人，水傳人！屆時大疫一起，這城裏城外數十萬大軍，就算是大羅神仙下凡，也救不回來一個！”
    “大疫？！”
    劉柏梁和張鵬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
    這兩個字的分量，足以壓垮任何一場勝利的喜悅。
    他們是百戰老兵，親眼見過一支軍隊是如何在短短數日之內，被一場突如其來的疫病摧垮，活人比死人更痛苦，最終全軍覆沒！
    “李主醫，到底該怎麽辦？！”張鵬的聲音已經帶上了顫音，他徹底慌了神。
    李沐深吸一口氣，“必須馬上動手！”
    他斬釘截鐵，“第一，全軍出動，將城內外所有屍體，不論敵我，不論平民，全部就地深埋，灑上生石灰！一層屍體一層石灰！”
    “第二，封鎖城內所有水井、河流！全軍上下，所有飲水，必須燒沸之後才能入口！”
    “第三，將城中所有百姓、俘虜全部集中看管！一旦發現有發熱、嘔吐、腹瀉者，立刻隔離！”
    劉柏梁聽得麵露難色，嘴唇翕動：“李主醫，道理是這個道理，可弟兄們剛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神經都快斷了，正等著論功行賞、休整一番……現在讓他們去抬那些爛肉，怕是……怕是會有怨言。這事，得……得要上將軍親自下令才行！”
    “等上將軍下令？黃花菜都涼了！”李沐一把打斷他，眼神銳利，“等疫病發作，死上成千上萬人的時候，誰的命令都沒用了！劉百將，別廢話！帶我去見現在軍中能主事的人！現在！立刻！馬上！”
    看著李沐不容置喙的眼神，劉柏梁咬了咬牙，重重一點頭：“好！跟我來！副將蒙闊將軍正在中軍議事！”
    ……
    中軍大帳內，幾名高級將領正圍著沙盤，興奮地商討著下一步的清剿和戰利品分配，勝利的喜悅洋溢在每個人的臉上。
    劉柏梁帶著李沐闖進來時，氣氛為之一滯。
    “蒙副將！”劉柏梁抱拳行禮。
    蒙闊，一位身材魁梧、麵容剛毅的中年將領，微微蹙眉：“劉柏梁？何事如此驚慌？”
    不等劉柏梁開口，李沐已搶上前一步，沉聲道：“啟稟將軍！卑職李沐，現任軍中主醫。城中屍骸遍地，汙水橫流，若不立刻處置，三日之內，大疫必起！”
    話音剛落，旁邊一位絡腮胡將軍便嗤笑一聲，滿臉不屑：“一個小小醫工，也敢在此危言聳聽？我等破城無數，哪次不是屍積如山？是，有時候是會鬧幾次肚子，死幾個人，可那算得了什麽？過幾日便好了！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清點武庫，搜繳糧草，哪有閑工夫去管那些死人！”
    蒙闊顯然也認同這種看法，他擺了擺手，語氣緩和了些，卻透著不容置疑：“李主醫，你多慮了。將士們浴血奮戰，理應休整，防疫之事，明日再議不遲。”
    明日？
    李沐的心一橫，眼中閃過一抹決絕。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李沐從懷中掏出一枚小小的青銅符節，高高舉起！
    “蒙副將！”他的聲音陡然拔高，響徹整個營帳，“此乃王翦上將軍親授符節！上將軍之命，令我總攬全軍醫事，以降低非戰之損！眼下，這便是我的職責所在！”
    “若因今日延誤，導致大疫橫行，大軍不戰自潰！這個罪責，蒙副將……你，擔得起嗎？！”
    “你！”那絡腮胡將軍勃然大怒。
    蒙闊的臉色卻瞬間變了。
    他死死地盯著那枚符節，他可以不信一個醫工的危言聳聽，但他不能無視上將軍的軍令，更承擔不起大軍潰敗這個罪名！
    半晌，蒙闊緩緩開口，聲音已沒了此前的隨意：“李主醫，你有何良策？”
    機會來了！
    李沐心中一定，立刻將剛才的三條對策清晰有力地複述了一遍。
    最後，他加重了語氣：“此事刻不容緩！卑職懇請將軍授予全權，調動全軍！防疫期間，城中上至將軍，下至輔兵，皆需聽我號令！”
    他挺直胸膛，迎著所有人的目光，擲地有聲。
    “若事有不諧，未能防住大疫，所有罪責，李沐一力承擔，甘受軍法處置！”
    蒙闊深深地看了李沐一眼，他猛地一拍案幾！
    “好！傳我將令！全軍暫停休整，即刻出營！所有伍長以上軍官，半個時辰內到中軍帳前集合！全軍上下，即刻起，一切行動聽從李主醫調遣！”
    命令如山，迅速傳遍了整座壽春城。
    一支支隊伍被組織起來，開始沉默地挖掘巨大的屍坑。
    一袋袋刺鼻的生石灰被運來，毫不吝嗇地灑下，覆蓋住那些曾經鮮活的軀體。
    城中各處燃起了熊熊大火，一口口行軍鍋被架起，清水在其中翻滾沸騰。
    李沐站在殘破的城牆之上，俯瞰著這座正在被淨化的死亡之城。
    士兵們的怨氣，他感受得到。將領們的不解，他也看在眼裏。
    但他別無選擇。
    這座城，因為他的幹涉，暫時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