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是高攀,而是天造地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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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弛的動作,比他想象的還要快。
    翌日,一位麵容精明、眼角帶笑的中年婦人便被請到了太醫署的偏廳。
    此人姓雲,是鹹陽城裏最負盛名的媒婆,一張巧嘴能把枯木說出花來,死的說成活的。
    尋常人家想請她出馬,還得看她三分顏色。
    但今日,麵對太醫令張弛,雲媒婆卻收起了九分精明,隻剩下一分恭謹。
    “太醫令大人有何吩咐,奴家萬死不辭。”
    張弛端起茶盞,輕輕吹開浮沫,眼皮都未抬一下。
    “不是吩咐,是樁喜事,我這有個晚輩,太醫署的醫丞李沐,欲聘南郡秦藥丞之女玉婉你,去走一趟納采之禮。”
    “李醫丞!”
    雲媒婆心中巨震!
    但她眼珠一轉,瞬間明白了其中關竅,臉上笑容愈發真摯。
    “您老放心!這樁媒,奴家保準給您說得妥妥帖帖,天作之合!”
    秦府。
    看著廳堂中那份由雲媒婆親自呈上的納采禮,秦房隻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幾乎站立不穩。
    李沐……
    那個僅憑一己之力,便讓太醫署煥然一新的李醫丞?
    那個連太醫令都讚不絕口,視為左膀右臂的少年人?
    這樣的人物,怎會……怎會看上自家這破落戶?
    李沐,那是雲端的人物!
    “雲……雲媒婆。”秦房的聲音幹澀無比,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此事……怕是有什麽誤會,小女蒲柳之姿,德行淺薄,如何能高攀得上李醫丞這等俊傑?”
    雲媒婆笑了,那笑容裏帶著洞悉一切的自信。
    她上前一步,聲音不大。
    “秦公此言差矣!您可知,李醫丞是如何向太醫令求懇的?”
    不等秦房回答,她便自問自答,語調抑揚頓挫。
    “李醫丞言,他所求之妻,有二非!非醫戶門第之女不娶!非品行賢德之人不娶!”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敲定乾坤的意味。
    “放眼整個鹹陽城,出身杏林、精通藥理、又如婉女公子這般溫婉知禮的女子,還有第二人嗎?”
    不是高攀,而是天造地設!
    原來如此!原來李醫丞所求,並非權勢聯姻,而是一位真正的知音!
    他挺直了有些佝僂的脊背,眼中渾濁盡散,隻剩下明亮的光。
    “煩請媒婆回複李醫丞,秦家,允了!”
    納采,禮成!
    三日後,雲媒婆再至秦府,此為問名。
    她笑意盈盈地取走了秦玉婉的生辰八字。
    另一邊,李沐有將自己原本的生辰,寫於木牘之上,交予張弛。
    張弛對此事極為上心,竟親自拿著二人的八字,去了太卜寺,尋了一位相熟的老卜官,開爐占卜。
    結果很快出來,木牘上朱砂書就的三個大字,幾乎要灼傷人的眼睛。
    上上大吉!
    當雲媒婆第三次登門,將卜算結果告知秦府時,整個秦家都沸騰了。
    此為納吉,婚事至此,已定下大半。
    緊隨而至的,是六禮之中最為關鍵的一環——納征!
    男方送上聘禮,婚約便正式確立,再無轉圜餘地。
    為此,李沐幾乎傾盡所有。
    他將秦王政賞賜的金銀玉器取出一半,又拉著張鵬,跑遍了整個市集。
    “李兄,這也太素淨了吧?”
    看著李沐定下的聘禮單子,張鵬直咂嘴。
    “蜀錦、玉器、銀錢……這些固然貴重,可那些真正的豪門,聘禮裏可都是有奇珍異寶、良田美宅的!”
    李沐隻是微笑不語。
    他要給的,是秦家最需要,也最看重的東西。
    納征之日,五輛大車在鹹陽城的街道上緩緩駛過,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沒有金光閃閃,沒有珠光寶氣。
    為首的一車,是上等的蜀錦與溫潤的南陽玉器。
    第二車,是裝在木箱中的秦半兩錢。
    而後麵三車……
    當車上的麻布被揭開,一股濃鬱而駁雜的藥香瞬間彌漫開來!
    竟是滿滿三車的珍稀藥材!
    有人參、有靈芝、有百年何首烏,更有許多連市集上都難得一見的藥草,被分門別類,打理得井井有條。
    秦房站在自家那扇略顯斑駁的門前,看著這三車他甚至都叫不全名字的藥材,眼眶瞬間紅了。
    他懂了。
    李沐懂他。
    這位年輕的醫丞,用這種最直接、也最真誠的方式,向他,向整個鹹陽城宣告——他聘的,是南郡藥丞的女兒!他敬的,是秦家這一身的杏林傳承!
    這比十車黃金,百畝良田,更能給秦房帶來尊嚴和體麵!
    最後的請期之日,李沐在張弛的親自帶領下,第一次踏入了秦府的大門。
    秦房換上了一身最好的深衣,以最高規格的禮節接待了二人。
    分賓主落座後,他沒有談論婚期細節,反而目光灼灼地看向李沐。
    “老朽久聞李醫丞大名,尤其……是那軍中治瘍之術,活人無數,堪稱神技。”
    “秦公謬讚。”李沐謙遜地躬身,“不過是些粗淺之術,難登大雅之堂。”
    “粗淺?”
    “老朽聽聞,太醫署的劉柏梁,曾斷臂垂死,亦是經由你手救回,老朽不解,尋常金創之傷,十人之中能活三四人已是僥天之幸,為何經你之手,十有六七皆能痊愈?這其中,究竟有何玄機?”
    這,才是秦房真正的考驗!
    他要親自掂一掂,這個未來女婿的斤兩!
    李沐心中了然。
    他迎著秦房審視的目光,神色平靜,語氣沉穩。
    “秦公可知,傷口為何潰腐?”
    他拋出一個問題,隨即自答。
    “多數,是因穢物入侵,這些穢物,肉眼難見,卻存於塵土、器械,乃至我等之手,凡經我手之傷患,所用器械必以沸水滾煮,所用巾布皆為全新,處理傷口前,我亦會用皂角與烈酒反複潔手。”
    他頓了頓,說出了自己醫學理念的核心,那一句足以顛覆這個時代認知的話。
    “故而,在沐看來,治傷之本,非在藥石,而在潔淨。”
    “潔淨為本,藥石為輔。”
    秦房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潔淨為本……
    穢物入侵……
    這幾個字,劈開了他腦中數十年的迷霧!他行醫一生,見過太多不明所以的傷口惡化,隻當是邪祟入體,或是傷者命數已盡,卻從未想過,根源竟是如此簡單,又如此匪夷所思!
    簡單到,幾乎所有醫者都忽略了!
    他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那目光中所有的審視、懷疑、考驗,在這一刻盡數消融,化作了純粹的、毫無保留的震撼與認可!
    這不是一個普通的醫者!這是一個能開宗立派、足以名留青史的大醫!
    “哈哈……哈哈哈哈!”
    秦房突然大笑起來,笑聲中帶著酣暢淋漓的釋然與狂喜。
    他緩緩起身,對著李沐,深深一揖到底。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他抬起頭,蒼老的眼眸中,是前所未有的光亮。
    “玉婉能嫁予你,非她之幸,乃我秦家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