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國本需培元,體魄需強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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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李沐府邸。
與白日裏焚書的喧囂和太醫署內的暗流洶湧不同,這裏是他在這個時代唯一的喘息之地。
書房內,燭火如豆,靜靜地跳躍著。
李沐並未安歇,他正借著微光,將一卷剛剛從農書中剝離出來的《老子》殘篇,小心翼翼地謄抄在一方素帛上。
他的動作極輕,生怕驚擾了內室安睡的妻兒。
內室的床榻上,秦玉婉卻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
她沒有出聲,隻是靜靜地看著丈夫的背影。
那道背影在燭光下被拉得很長,顯得有些孤單,卻又無比堅定。
“夫君。”
她的聲音很輕。
李沐的筆尖一頓,回過頭,臉上露出一絲歉疚的溫和。“吵醒你了?”
他放下筆,走到床邊,為秦玉婉掖了掖被角,觸手是她溫熱的肌膚。
“夜深了,還未忙完麽?”秦玉婉支起半個身子,靠向他。
那熟悉的、夾雜著淡淡藥草與墨香的氣息,讓她紛亂的心緒瞬間安定下來。
她枕著他的手臂,低聲呢喃,“太醫署的差事,竟比隨軍出征還要熬人麽?”
“文事之險,不亞於武備。”李沐輕撫著她的長發,目光深邃,“刀劍傷人,隻在頃刻,而有些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卻能殺人於無形。”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了。
“太醫署裏真正的對手,從來不是那些疑難雜症,而是一股……始終彌漫在各處的,若有若無的仙氣。”
“仙氣?”秦玉婉蹙起了秀眉。
“以方士徐福為首的一批人,終日揣摩的不是醫理藥性,而是如何迎合陛下長生不老的念想。”李沐的語氣裏透出一絲冰冷的嘲弄。
“那不是醫術與方術之爭,那是人命與虛妄之爭,是格物致知與裝神弄鬼的較量,在他們眼中,我等這些依靠手術刀和草藥救人的醫者,不過是些不入流的凡醫罷了。”
這番話裏蘊含的凶險,讓秦玉婉的心猛地一緊。
她還想再問,李沐卻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背,語氣恢複了輕鬆。“好了,不說這些煩心事,剩下的我明日再看,這就睡了。”
正當他準備吹滅燭火,與妻子同榻而眠時——
沉重而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皆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詫。
家仆奔了進來,臉色煞白,聲音都在發抖。“主……主人!是……是中車府令,趙高的車駕!”
趙高?!
李沐瞳孔驟然一縮。
這個名字,僅僅是提起,就足以讓整個鹹陽的官吏不寒而栗。
他深夜親至,絕無好事!
“速去開門!不可怠慢!”李沐當機立斷,一邊飛快地穿上外袍,一邊沉聲吩咐。
府門大開,一股寒氣瞬間倒灌而入。
隻見門外,數名身披黑甲的禁衛如雕塑般佇立,簇擁著一輛玄色馬車。
而車前,一個身形瘦削、麵白無須的中年宦官,正靜靜地站在那裏。
他穿著一身暗紅色的深衣,雙手攏在袖中,明明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可那雙眼睛,卻陰冷得沒有活人的溫度。
正是趙高!
“李醫丞,”趙高開口了,聲音尖細而柔和,“深夜造訪,多有叨擾,還望見諒。”
“不敢當趙府令大駕。”李沐躬身行禮,姿態無可挑剔,“不知府令深夜至此,所為何事?”
趙高那雙陰冷的眼睛在他臉上一掃,緩緩點頭。“陛下……龍體欠安。”
李沐心頭一跳,麵上卻不動聲色。
“陛下白日裏可有何異樣?是何症狀?”
“午後,陛下便有些心神不寧,批閱奏章時屢屢走神。”趙高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入夜之後,更是被夢魘所困,驚醒數次,冷汗不止。太醫令張弛已經用過安神湯,卻……毫無用處。”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李沐身上,那笑意變得意味深長。
“張令束手無策,雜家便鬥膽,向陛下舉薦了李醫丞。”
話已至此,再無推脫的可能。
這是命令,更是試探。
“臣,遵旨!”李沐沒有絲毫猶豫。
“夫君!”秦玉婉追了出來,臉上寫滿了擔憂。
李沐回頭,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聲音沉穩有力。“等我回來。”
……
章台宮,燈火通明,卻死寂得可怕。
宮殿內,濃鬱的安神香氣與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丹藥氣息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胸悶欲嘔的古怪味道。
丞相李斯、中車府令趙高、太醫令張弛,還有一位身穿寬大道袍、鶴發童顏的方士,皆垂手立於殿下。
張弛的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臉色比殿外的月光還要蒼白,整個人緊張得如同拉滿的弓弦。
而那位道袍方士,正是徐福。
他手持一柄拂塵,雙目微闔,一副超然物外的姿態,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又仿佛,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李沐一踏入殿內,李斯便立刻迎了上來,眉宇間是化不開的憂慮。
“李醫丞,你可算來了!趙府令可已將情由與你言明?”
“臣已盡知。”李沐點頭,目光越過眾人,望向那被重重帷幔遮擋的龍榻。
他正欲上前,為始皇帝診脈,一個飄忽的聲音卻突兀地響了起來。
“且慢。”
徐福睜開了眼,目光落在李沐身上,帶著審視與輕蔑。“李醫丞,不必白費力氣了。”
他一甩拂塵,姿態傲然。
“陛下的症狀,乃是陛下近日為天下勞心,以致龍體微有虧空,邪氣方能趁虛而入,此非湯藥之石所能醫治。”
他瞥了一眼旁邊噤若寒蟬的張弛,嘴角勾起譏諷。“張令的安神湯,不過是些凡俗醫術,徒勞無功罷了。”
張弛的頭,垂得更低了,羞愧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李沐心中一聲冷笑。
好一個徐福!好一張利嘴!
他一開口,就將病症從實引向虛,從醫引向玄,輕而易舉地就將話語權從太醫署手裏奪走,牢牢攥進了自己掌心!
瞬間,李沐便陷入了進退兩難的絕境。
但他隻是沉默了一瞬,便轉向李斯,微微躬身,聲音清朗,不卑不亢。
“丞相大人,徐方士所言,或有其理。”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愣。
徐福的臉上,更是露出得色。
隻聽李沐話鋒一轉,繼續朗聲而言。
“病,可由心生,亦可由體衰而起。但無論其根源為何,有一點是萬古不變的至理——國本需培元,體魄需強健!固本方能禦邪,正氣存內,邪不可幹!為陛下診脈,查其體魄虛實,方是應對萬變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