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還能獨善其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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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時已過,當李沐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回到府邸時,卻見書房的燭火依舊亮著。
    推開門,秦玉婉正坐在燈下,手中拿著一件為孩兒縫補的衣衫,卻早已停了針線,隻是怔怔地望著門口。
    她一夜未睡。
    看到李沐的身影,她那雙寫滿擔憂的眸子驟然一亮,所有的不安與恐懼都在這一刻化為烏有。
    她快步上前,扶住丈夫冰涼的手臂,千言萬語,卻隻化作一句顫抖的呢喃。
    “夫君……”
    聞著妻子身上熟悉的馨香,感受著她掌心的溫暖,李沐緊繃了一整夜的神經,終於在這一刻徹底鬆弛下來。
    宮中的殺機,朝堂的算計,在這一刻,都離他遠去。
    他反手握住妻子的手,將她攬入懷中,下巴抵著她的發頂,輕輕吐出了一口濁氣。
    “我沒事,回來了。”
    那夜之後,始皇帝對李沐那套固本培元的說法,顯然上了心。
    他不再僅僅滿足於一夜安眠,而是隔三差五便召李沐入宮,從五穀雜糧的搭配,到四時節氣的忌口,問得極為詳盡。
    李沐儼然成了始皇帝的養生顧問,而徐福,依舊是那個高高在上的長生顧問。
    一個著眼於當下,一個許諾於永恒。
    李沐始終牢記著太醫令張弛那句字字泣血的忠告:“隻問醫,莫尋道!”
    他將後世的營養學、生理學知識,全都巧妙地包裹在食療、調和、順應天時的古老外衣之下。
    無論是推薦的小米粥,還是建議的清淡魚羹,他都能從《黃帝內經》裏找出理論依據,說得頭頭是道,滴水不漏。
    長生不死?仙丹神藥?他絕口不提,仿佛那根本就是另一個世界的話題。
    這份清醒的界限感,讓他在這波詭譎雲的宮廷中,暫時獲得了一席之地。
    始皇帝對他頗為滿意,一個能讓他睡得安穩、吃得舒心的臣子,遠比那些隻會磕頭念咒的方士來得實在。
    歲月流轉,始皇帝三十五年。
    帝國的巨輪碾過六國最後的塵埃,開始朝一個更加宏偉、也更加虛無的目標進發——阿房宮。
    這座注定要耗盡民脂民膏的宮殿剛剛動工,鹹陽城內的暗流便開始湧動。
    幾名自視甚高的儒生,以及一些失勢的方士,在酒後私下議論,言語間,直指始皇帝德不配位,行桀紂之事。
    告發者的奏疏,瞬間點燃了始皇帝心中積壓已久的怒火。
    雷霆震怒!
    一場由丞相李斯親手主導,針對天下非議朝政之讀書人的大清洗,以一種血腥無比的方式,悍然拉開了序幕。
    那是一個陰沉的午後,李沐正在官署整理新一批從巴蜀運來的黃連樣本。
    門,被猛地撞開。
    太醫令張弛衝了進來,他花白的頭發淩亂不堪,官帽歪斜,那張素來沉穩的臉上,此刻隻剩下死人般的慘白。
    “沐……李沐……”他的聲音嘶啞,如同被砂紙打磨過,帶著劇烈的顫抖。
    李沐心中一沉,立刻扶住他,“張令,出什麽事了?”
    張弛的嘴唇哆嗦著,幾次開合,才擠出幾個破碎的字眼。
    “城外……鹹陽城外……坑……坑殺了……”他雙目圓瞪,瞳孔中滿是無邊的恐懼,“四百六十人!全是儒生!活……活埋!”
    【係統提示:觸發曆史大事件——坑儒!】
    冰冷的機械音,與張弛驚恐的嘶吼重疊在一起,構成了一幅末日般的景象。
    來了!終究是來了!
    他早就知道這一天的到來,可當曆史的屠刀真正落下時,那撲麵而來的血腥氣,依舊讓他感到一陣窒息。
    他也知道,那個溫文爾雅、曾與他探討過仁政的公子扶蘇,會為了此事,向始皇帝犯顏死諫。
    然後呢?
    然後,便是父子決裂,扶蘇被一怒之下的始皇帝,遠遠地派去上郡,監軍大將軍蒙恬!
    “我們……我們這些醫者……”張弛抓著李沐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裏,“在這世道……還能獨善其身嗎?今天埋的是儒生,明天……明天會不會就是我們?!”
    他問的,是李沐。
    他問的,也是他自己。
    李沐喉頭幹澀,一個字也答不出來。
    他能給出什麽答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始皇帝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而一個將死的帝王,他的瘋狂與猜忌,足以吞噬一切!
    坑儒事件之後,整個鹹陽的天空,都仿佛被一層化不開的血色陰雲籠罩。
    朝堂之上,再無雜音。
    丞相李斯與中車府令趙高,如同一日雙懸,權勢滔天。
    任何敢於質疑的聲音,都在那四百六十個冤魂的無聲咆哮中,徹底湮滅。
    李沐的日子,過得越發如履薄冰。
    唯一值得慶幸的,或許是始皇帝對他的信任,不減反增。
    在這壓抑的氛圍中,他似乎更需要一個能讓他暫時忘卻煩惱,調理身心的人。
    他時常在深夜召李沐入宮,不談國事,隻談心神調和。
    李沐便為他配上一些氣味更加醇和的助眠香囊,或是衝泡一杯安神的棗仁茶。
    可每一次診脈,李沐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具曾經如同山嶽般雄壯的身軀,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
    龍體內的生機,無可挽回地流逝。
    而與之相對的,是始皇帝越發喜怒無常的脾氣。
    前一刻或許還在溫和地與你談論養生,下一刻,就可能因為一件小事而掀翻禦案,厲聲咆哮。
    伴君如伴虎,此刻,這頭老虎已經老了,病了,也更加危險了。
    【係統提示:始皇帝的身體機能已出現不可逆轉的衰竭跡象。請宿主提前規劃,規避伴駕之責,脫離權力風暴中心!】
    係統的警告,冰冷而直接。
    李沐的心,沉到了穀底。
    他將更多的時間與心血,投入到了那個被他命名為火種的計劃中。
    那些被他從焚書坑儒的烈焰中搶救出來的竹簡絲帛,那些他親手繪製的人體骨骼圖、縫合消毒法,還有那從黴米中艱難提取的克腐素……這些,才是他李家,乃至於這個文明,能夠傳承下去的根本。
    始皇帝三十七年,春。
    長子李誌已經十一歲。
    在李沐的教導下,這個沉穩的少年,已經能夠清晰地背出人體二百零六塊骨頭的位置與名稱,甚至能像模像樣地用羊腸線縫合豬皮上的傷口。
    春日午後,陽光正好,李沐正手把手教兒子辨認草藥。
    府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份寧靜。
    一名內侍手捧著一卷黑色的詔書,在甲士的護衛下,麵無表情地站在了李府正堂。
    那尖細的聲音,在寂靜的院落中,顯得格外刺耳。
    “詔:皇帝欲第五次東巡天下,以威四海,命,丞相李斯、中車府令趙高、醫丞李沐……隨行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