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沙丘行宮徹底成了一座精致的舞台。
    一切都和始皇帝在時一模一樣。
    白日裏，禦膳房會準時呈上八珍玉食，由宦官們列隊送入主殿，再原封不動地端出倒掉。
    宮外的車駕儀仗，依舊每日操練，旌旗招展，號角聲聲，仿佛那位千古一帝隨時都會登上車輦，繼續他未盡的旅程。
    然而，在這天衣無縫的偽裝之下，是揮之不去的腐朽。
    夏末的暑氣，是屍身最大的敵人。
    李沐和李誌，被軟禁在偏殿，寸步不能離開趙高的視線。
    每日三次，他們會準時進入那間死氣沉沉的寢殿。
    李沐依舊會像模像樣地為那具早已冰冷的軀體診脈，記錄病情，而李誌則會沉默地站在一旁，小小的身影在昏暗的燭光下，投射出與年齡不符的沉重。
    最關鍵的，是診脈之後，李沐會從藥箱中取出一個不起眼的陶瓶。
    他會用棉布蘸取瓶中無色無味的藥水，仔細地塗抹在始皇帝的皮膚上，尤其是口鼻和創口處。
    這藥水，是他用最後的積分從【曆史神醫係統】中兌換的福爾馬林溶液，是他延緩這驚天秘密敗露的最後屏障。
    “爹，我們是在給陛下治病嗎？”
    一日，在塗抹完藥水後，李誌終於忍不住，用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問。
    李沐手上的動作一頓，他低聲回答：“不，我們是在給自己治病。”
    李誌似懂非懂，卻不再追問。
    第七日，趙高終於下令，拔營，返回鹹陽！
    這個消息讓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卻讓李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最大的難題，來了。
    即便有福爾馬林的延緩，屍身腐敗的跡象也已無法完全遮掩。
    如何掩蓋屍臭？
    這成了趙高篡逆之路上，最現實，也最棘手的一道坎。
    很快，趙高的命令就傳了下來，簡單，粗暴，充滿了這位宦官特有的實用主義。
    “傳令！於附近郡縣，急征鮑魚一千石！快！與龍輦同裝，一同西行！”
    命令一出，行宮內一片嘩然。
    鮑魚，也就是鹹魚幹，腥臭無比。
    用它的腥臭，去覆蓋屍體的腐臭，這法子不能說沒用，隻能說……毫無尊嚴可言。
    讓千古一帝的遺體，與腥臭腐爛的鹹魚為伴，一同返回他親手建立的帝都。
    這簡直是天下最大的笑話，也是對始皇帝最大的侮辱。
    李沐看著一車車散發著惡臭的鮑魚被運到龍輦附近。
    這是危機，更是機會！
    一個讓他從人質變成功臣的機會！
    他深吸一口氣，穿過人群，徑直走向了正在監督裝車的趙高。
    “中車府令大人。”
    趙高回頭，看到是李沐，眉頭一挑，陰柔的臉上看不出喜怒：“李醫丞有事？”
    “沐有一法，或可比這鮑...比此法更為妥當，更能保全陛下最後的體麵。”李沐躬身，語氣不卑不亢。
    趙高的眼睛眯了起來，“哦？說來聽聽。”
    “以鮑魚之腥，蓋屍身之臭，乃以臭驅臭，天下人會如何議論？這於陛下的天威，實乃大不敬！”
    李沐的話，正正戳中了趙高那點可憐的、作為忠臣的虛榮心。
    “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趙高的語氣裏，帶上了真正的興趣。
    李沐心中一振，知道自己賭對了！
    他抬起頭，目光灼灼：“當以香驅臭，以燥吸濕！”
    “以香驅臭，以燥吸濕？”趙高咀嚼著這八個字。
    “然也！”李沐的聲音沉穩有力，“取麝香、沉香、丁香、龍涎、蘇合、安息、白芷，七種至陽至烈之香料，碾為粉末。再取上等木炭，同樣碾為億萬微塵。
    二者相合，以厚氈為底，製成一張吸濕藏香的七香氈。將此氈蓋於陛下龍體之上，香氣內蘊，可壓百邪；
    炭粉幹燥，能吸濕氣，如此，則臭氣無從外泄，龍輦所過之處，隻餘異香，再無半點汙穢！”
    趙高死死地盯著李沐，眼神中閃過驚疑、審視，最後，化為了難以察覺的亮光。
    鮑魚之策，確實是他能想到的最好辦法，但終究是下策。
    而李沐這個法子，聽起來不僅高明，而且處處透著專業，更重要的是，它維護了體麵！
    更深一層的，是李沐主動獻計這個行為。
    這說明什麽？說明李沐是個識時務的聰明人！
    這樣的人，才真正有大用！
    “好！好一個以香驅臭！”趙高終於笑了，那笑容第一次帶上了幾分真心實意，“此事，就全權交由李醫丞處置！需要什麽，盡管開口！”
    “謝中車府令信任！”李沐心中懸著的大石，轟然落地。
    他立刻以趙高的名義，從隨行的府庫中調取了大量的麝香、沉香等珍貴香料。
    他又命人將數百斤的木炭，用石磨反複碾壓，直至成為肉眼幾乎看不見顆粒的細膩粉末。
    夜深人靜時，李沐在自己的帳中，悄然從係統中又兌換了一大瓶福爾馬林，混入水中，用來浸泡作為基底的厚重毛氈。
    李誌成了他唯一的幫手。
    小小的身影，在油燈下不知疲倦地幫著父親篩選炭粉，混合香料。
    “爹，”他用沾滿黑灰的手，將一捧麝香遞給李沐，“我們這樣做，真的能……幫陛下續命嗎？”
    李沐接過香料，看著兒子被燭光映照得忽明忽暗的臉龐，聲音低沉而清晰。
    “續不了陛下的命。”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補充。
    “但是，能讓我們的命，變得更長一些。”
    一日之後，一張厚重如毯，色澤墨黑，卻散發著奇異濃香的毛氈，被製作了出來。
    當李沐和李誌在趙高的注視下，將這張七香氈小心翼翼地蓋在始皇帝的屍身上時，殿內那股若有若無的腐臭，瞬間被一股沉凝、厚重的異香所取代。
    成了！
    趙高走上前，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極度滿意的神色。
    他走過來，再次重重地拍了拍李沐的肩膀。
    “李沐啊李沐，你果然沒讓咱家失望！等回到鹹陽，大事一了，咱家定會為你請一個更大的前程！”
    聽到這句話，李沐知道，自己和兒子的命，暫時保住了。
    他不是那個隨時可以被丟棄的見證者了，他成了一個有能力解決關鍵問題的有用之人。
    第二日，龐大的車隊再次啟程。
    這一次，龍輦周圍再也沒有了那令人作嘔的鮑魚腥臭。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莊嚴肅穆的異香，隨風飄散，覆蓋了整個隊伍。
    而鮑魚全部被遺棄在沙丘行宮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