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4章 稀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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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工大食堂。
上百個藍灰色的身影擠在長條桌凳上,埋頭吃飯。
呂秋嬋從沒見過這麽多人一起吃飯,下意識往武義身後縮了縮。
武義沒理會周圍投來的目光。
徑直帶著呂秋嬋,走到了食堂最角落的一個位置。
這個位置很偏,但正對著旁邊一扇緊閉的小門。
“坐。”
武義拉開長凳,示意呂秋嬋坐下。
“我們……就在這吃嗎?”
呂秋嬋看著周圍。
武義點點頭。
“你等我,我去打飯。”
說完,他轉身走向打飯的窗口。
呂秋嬋一個人坐在角落,感覺渾身不自在。
就在這時,她正對著的那扇小門開了。
一個戴著廚師白帽的男人,用托盤端著幾個精致的小碗走出來。
紅燒肉,
呂秋嬋也看呆了。
她看著那個廚師,一路小跑,把飯菜畢恭畢敬地送到了不遠處一張單獨的桌子上。
一個穿著中山裝的男人,正坐在那裏看報紙。
男人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廚師就退下了。
武德。
呂秋嬋臉色有些發白。
原來,這就是小灶。
武義當時那個表情無比清晰。
他是在為自己有這樣一個哥哥,感到羞恥。
就在這時,武義端著兩個飯盆回來了。
他把其中一個放到呂秋嬋麵前。
飯盆裏,除了米飯和白菜,還臥著一大塊肥瘦相間的肉片。
肉片上的油汁,已經滲進了米飯裏。
“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武義把筷子遞給她。
呂秋嬋心裏有著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你怎麽……打了肉?”
在這個年代,肉是稀罕物。
“你趕了那麽遠的路,得補補。”
武義說著,把自己飯盆裏僅有的兩小塊瘦肉,也夾到了呂秋嬋的碗裏。
“我一個大男人,吃點素的就行。”
呂秋嬋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她低下頭,用筷子撥拉著碗裏的米飯和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來之前,武德在信裏把一切都說得那麽好。
說廠裏條件好,說他作為廠長能照顧她,會讓她過上好日子。
可從她下火車到現在,隻有一封冷冰冰的信,讓她去找他弟弟。
而武義……
呂秋嬋心裏那道防線悄然出現一道裂縫。
她夾起一小塊肉,放進嘴裏。
肉很香。
她抬起頭,正好對上武義關切的目光。
“怎麽了?不合胃口?”
呂秋嬋強擠出一個笑容:“沒,沒有……很好吃。”
武義笑了笑,沒再說話,埋頭吃著。
飯盆裏的白菜很快見了底。
呂秋嬋一直看著他,手裏的筷子捏得緊緊的。
她碗裏那塊最大的肉,幾乎沒怎麽動。
“我……我吃飽了。”
她說著,臉頰有些發燙。
把自己的飯盆往前推了推,推到武義麵前。
油亮的肉片僅僅被咬了一小塊。
武義的目光落在呂秋嬋的臉上。
周圍的工人已經陸續吃完離開,食堂裏空曠了不少。
但本著糧食不能浪費的原則,武義很自然地把呂秋嬋的飯盆拉到自己麵前。
拿起筷子,就著她剩下的飯,大口吞咽起來。
呂秋嬋的臉“刷”一下,紅到了耳根。
他……他用的是我剛用過的碗和筷子。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她感覺心跳都漏了一拍。
武義吃得幹幹淨淨。
他放下飯盆,長出一口氣。
“走吧,回去了。”
呂秋嬋“嗯”了一聲,聲音細得像蚊子叫。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食堂,回到工人宿舍。
宿舍裏,呂秋嬋那個大大的包袱還安靜地躺在武義的單人床上。
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尷尬。
武義看著那個包袱,撓了撓頭問道。
“秋嬋,你……今天晚上住哪?”
呂秋嬋的臉頰好不容易才降下溫來,這一下又燒了起來。
她攥著衣角。
“我……我還沒地方住呢。”
武義心裏冷笑著。
武德那個老摳貨,連個住處都不安排。
這擺明了是算準了自己不會讓呂秋嬋露宿街頭。
逼著自己掏錢去招待所。
行啊,這筆賬我記下了。
武義心中暗道,我花的每一個子兒,遲早都要讓你加倍吐出來。
他臉上卻沒露出半點不快。
輕鬆地拎起呂秋嬋那個沉甸甸的行李包袱。
背在自己肩上。
“走,我帶你去招待所。”
呂秋嬋猛地抬起頭。
“這……”
“你一個姑娘家,一隻在我這算怎麽回事?傳出去你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我哥那邊,估計是忙忘了,我先給你安排好。”
呂秋嬋輕輕點了點頭。
她心裏亂糟糟的。
是啊,自己還沒過門,跟一個年輕小夥子不清不楚的,要是被人看到嚼舌根,舉報上去……
在這個年代,作風問題可不是小事。
嚴重的話,真的會挨爆米花的。
招待所的大門敞著。
一個中年男人,正歪在櫃台後麵的藤椅上,就著昏暗的燈光看報紙。
“同誌,問一下,住店怎麽算?”
武義的聲音顯得很清晰。
那人頭也沒抬,手指順著報紙的豎排版往下挪。
“多人間,一個床位五毛。雙人間,一間兩塊。單間,三塊。”
聲音懶洋洋的。
“概不還價。”
三塊!
呂秋嬋倒吸一口涼氣。
她一個農村姑娘,一年到頭也攢不下幾個三塊錢。
這住一天,就頂得上她小半年的嚼用了。
武義卻像是沒聽到這個價格一樣。
“單間,開兩天。”
說著,他手就伸進了口袋裏準備掏錢。
一隻微涼的手,猛地抓住了他。
“別!”
呂秋嬋壓低了聲音,臉都快皺到了一起。
“太貴了,武義!我……我住最便宜的那個就行,五毛錢的……反正,反正過段時間就領證了……”
她越說聲音越小。
她自己都覺得沒什麽底氣。
武義轉過頭,看著她。
他反手握住呂秋嬋的手腕,不讓她縮回去。
“那不行。”
“我老婆,可不能受這種委屈。”
轟!
呂秋嬋感覺自己臉頰上的熱度,瞬間蔓延到了耳根。
他叫我……
她呆呆地看著武義。
武義從口袋裏掏出錢。
幾張帶著體溫的票子,被他拍在了櫃台上。
“六塊。”
那個看報紙的中年男人,終於舍得把目光從報紙上挪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