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斯見微,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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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聿青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他隱隱覺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太對勁:
    “我不清楚。”
    “好的,謝謝路工。”
    阮流蘇掛斷了電話。
    洗手間環境密閉,阮流蘇捏著手機覺得有些冷。
    她坐在馬桶蓋上,一遍一遍想著路聿青的話。
    集團內鬥,純粹的人就是犧牲品。
    所以她的爸爸是斯家人害死的嗎?
    如果是的話,這意味著從一開始她出賣身體應聘斯見微給的崗位就是錯的。
    她不該接受他的幫忙,被他使喚,甚至有時候對他千依百順,當牛做馬。
    那山海雲內部到底是為什麽沒和她爸爸談攏呢?
    為了竊取什麽科研成果?
    如果她現在直接問斯見微,斯見微會跟她說實話嗎?
    當然不會。
    路聿青剛才已經暗示過,斯見微早就知道了她爸爸的事情,一直沒告訴她。
    她早就該猜到啊。
    從陳琢光教授開始,斯見微就已經開始追查蛛絲馬跡了。
    以他們斯家的實力,他怎麽可能一無所知呢?
    他隻是不想告訴她而已。
    阮流蘇腦子很亂,整個人都開始打顫。
    因為神經過分緊繃思考而造成生理性頭痛。
    她覺得胃酸反上喉嚨,迅速趴在馬桶上幹嘔兩聲,什麽也沒吐出來。
    阮流蘇覺得自己好惡心,如果真像路聿青說的那樣,她怎麽,怎麽可以向斯家的人求助,還過來賣身當陪讀?
    她不知道自己在洗手間裏待了多久。
    久到斯見微撞門進來時,阮流蘇還在抱著馬桶幹嘔。
    斯見微蹲下來想抱她,她眼神抗拒,避開斯見微的手,眼神空洞地看著他說:
    “斯見微,現在能不能回去?我想跟你談談。”
    “好。”
    斯見微知道她要問什麽,這事兒根本就瞞不住了。
    就算他能阻止其他人不告訴阮流蘇實情,那封顧策送過來的信,那是阮流蘇爸爸親筆寫的遺言。
    他隻私自扣留了不滿四十八小時,就已經覺得難安。
    事實上斯見微從陳琢光教授那裏回來,就大概有了一些蛛絲馬跡。
    這些人對待他和阮流蘇在一起的態度實在太過微妙了。
    但愛意的迸發可以暫時掩蓋所有真相,粉飾太平。
    直到他那條變相官宣的朋友圈發出來。
    斯知博打來電話,他語氣不算太好:
    “我本來以為阮流蘇肯定會受不了你,回國之前,你倆肯定分。沒想到這姑娘對你是真愛啊。”
    斯知博帶著老花鏡仔細打量著斯見微朋友圈的那張照片:
    “你這才追了幾天?怎麽又和好了?
    “她就是特別喜歡我,你管得著嘛?”斯見微語氣十分嘚瑟。
    斯知博歎了口氣:
    “你倆真想成,你得把這事兒解決了。”
    斯知博發給斯見微一些資料,上麵有山海雲近幾年經手的科技研發類項目。
    為了拿斯家旗下的貸款,山海雲幾個高層真是什麽事都敢造假。
    斯見微就是從斯知博給的這批資料裏提煉出一些線索的。
    抽絲剝繭,他即便沒有證據,也能大概想通阮建明的事兒了。
    有些商人無利不圖的。
    斯家出了這種敗類,還是和斯見微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他其實也有點憋屈。
    保險起見,斯見微選擇隱瞞下來,先不告訴阮流蘇。
    但眼下看阮流蘇的反應。
    他好像做錯了。
    如果一開始就坦誠一點的話,阮流蘇會不會不是現在這樣?
    她臉色唇色都接近蒼白,看向斯見微的眼神也有些失望。
    因為早上吃的東西很少,她剛剛隻吐出來一些胃裏的酸水。
    對斯見微的靠近有些抗拒,連續推開他兩次後。斯見微不顧阮流蘇的掙紮,強行將她打橫抱起扔到臥室的床上。
    袁盈盈早已知趣地把房間內的人清空。
    斯見微接了杯溫水放到阮流蘇嘴邊:
    “漱口。”
    胃酸反噬到口腔,阮流蘇整片舌頭都是麻的。
    她偏頭不願意聽斯見微的命令,但少爺從來不輕易讓她如願。
    他直接掐開阮流蘇的嘴,強行把溫水倒了一點進她的嘴裏:
    “吐出來。”
    他用手抵在她下巴上接著,行為太過親昵了。
    阮流蘇眼眶有些發熱,她往他手上吐了一小口水。
    斯見微去洗手間將手洗淨,然後又把一次性毛巾打濕,給阮流蘇擦嘴。
    他擦拭的動作很輕,看著她吟在眼眶裏的淚,心微微刺痛。
    直到秦書淮他們敲門,詢問:
    “工人四點下班兒,還....繼續嗎?”
    這場本該是盛大的,值得紀念的告白儀式,卻在兩個人冷著臉從房間裏出來時,悄無聲息地結束。
    斯見微小聲對門外的朋友說了一句:
    “辛苦大家了,散了吧。”
    他麵色陰沉,身後的阮流蘇更是一臉慘白。
    回去的路上風景依舊很美。
    不知道是不是欣賞的人心態發生變化,阮流蘇隻覺得一路上的顏色都格外刺眼。
    車上還帶著其他朋友,但大家一路上都沒有說話。
    空氣過分凝滯。
    阮流蘇不是任性的女孩,八成是出了什麽不能調節的事兒了。
    秦書淮替斯見微擋了剩下的爛攤子。
    到機場的時候,斯見微接了個電話,是路聿青打來的。
    路聿青和阮流蘇打完電話,到了公司,憑著一點僅有的不算太好的第六感還是給斯見微回了個電話。
    他提到早上和阮流蘇的通話內容,語氣是罕見的客氣:
    “阮流蘇還不知道阮教授和山海雲的事情嗎?”
    斯見微心裏咯噔一下:“暫時還不清楚,我還沒說。”
    “我已經說了。”路聿青好奇問:“你們倆不是談戀愛嗎?她怎麽會不知道這件事?你沒告訴她?”
    斯見微突然覺得一陣火兒往腦袋上湧,被戳到肺管子了,氣得講不出話。
    路聿青顯然不懂斯見微這種已經被甩過一次的男人的小心翼翼,他反問:“你這樣騙能談成?”
    斯見微特別生氣,他忍不住直接開口罵了路聿青:
    “你是不是腦子不好使啊路聿青,你經過我同意了嗎?你就告訴她?”
    “阮流蘇難道沒有權利知道嗎?”路聿青這人直白笑了笑:
    “真新奇,還是第一次有人罵我腦子不好使。”他索性敞開了說:
    “對了,學弟,我還得告訴你一件不算好的事兒,阮流蘇還問我她是不是關係戶,我也告訴她了,我認為你在幹預她的前途,她有權利知道。”
    回應路聿青的是斯見微直接掛斷的電話。
    斯見微沒想騙阮流蘇。
    他隻是想把阮流蘇知道真相的時間往後推一推。
    因為他不確定她知道後,會不會遷怒到他。
    斯見微想,如果他把這八年沒說出口的話告訴她,再慢慢告訴她關於她爸爸的事情,她會不會能接受一點?
    斯見微著手調查這件事的蛛絲馬跡已經很久,但具體情況的明晰也是在最近這一周,山海雲一直不在他的職責範圍內,路聿青這人嘴又嚴,直到阮教授的項目順利重啟,他才說了實情。
    如果直接告訴阮流蘇了,斯見微不確定她還會不會理智,或者又繼續跟他鬧下去?
    他們才剛和好沒多久啊。
    下了飛機,夜幕已至,斯見微開車回家。
    車裏終於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路上燈火闌珊,倫敦真是一座充滿曆史和現代氣息的城市。
    阮流蘇每次看到街頭盛景,都覺得視覺和心靈在享用一場盛宴。
    然而在這樣的城市,她度過了人生裏最精彩的兩年。
    到底為什麽精彩,她說不出來。
    但現在她又覺得這樣的精彩像一襲華麗的袍,上麵爬滿了蚤子。
    阮流蘇的舌尖突然嚐到一陣鹹味。
    她竟然無聲地哭了很久。
    不知道想到哪個點,她情緒開始崩潰,忍得喘不過氣,胸口開始劇烈地喘息。
    斯見微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將紙巾遞到阮流蘇,卻聽到阮流蘇哽咽地問他:
    “我爸爸得死到底是怎麽回事?是不是,是不是你們逼得?”
    “我們?你指的是什麽?”斯見微覺得不可理喻,這事情他也一直被蒙在鼓裏。
    但他現在覺得,現在不是跟阮流蘇解釋斯家事情的時候。
    一個傳承這麽多年的家族,內部關係錯綜複雜,就算他是斯知博親點的繼承人,有些事情他照樣左右不了。
    “你知道多少?”阮流蘇暫時不想糾結其他的事情,她隻想知道真相。
    斯見微將車停到路邊,他看見阮流蘇還掛在臉上的眼淚,想抱抱她。
    她明顯抗拒。
    他頓了頓,開始解釋:
    “我之前跟你講過阮教授那個風力發電機聲紋在線監測係統,它分為兩個重要部分,物聯網產業鏈,和風電場現場技術支持,二者相連,最終通過工業信息化,實現智慧風機。
    這個項目之所以跟山海雲進行商業合作,是因為安裝硬件傳感器的供應鏈由他們免費提供。
    人工智能,聲紋算法,係統架構由路聿青團隊負責。
    而風電部分包括風電場現場試點和技術銷售支持由你爸爸及華明的老師負責。
    問題就出現在風電場收集信息的數據庫使用權這裏。
    你爸爸建議該數據庫直接作為開放平台,對風電,甚至新能源行業內人開放部分,路聿青也同意開源算法大模型。
    但山海雲集團高層意見發生分歧,最終路聿青和你爸爸都是集團內鬥的犧牲品。”
    知識隻有免費才能得到最大範圍的傳播,在這點上,阮建明和山海雲高層的商業思維嚴重相悖,他本質上還是以傳道授業解惑為主的老師。
    “所以因為我爸爸不同意成果商用,就被人報複?”
    阮流蘇有點想不通,意見不統一而已,這點不足以打擊到阮建明,並導致他自殺:
    “那性侵和抄襲呢?有解釋嗎?”
    斯見微眉頭不自覺擰起,過了很久他才回答:
    “是被收買了,具體花了多少錢,怎麽交易的,我沒查出來,還需要時間,尤其是誣陷性侵的兩名女生已經隱姓埋名,很難。”
    事情已經過去快四年,有些人不是那麽好找,現在斯見微知道的這些,他已經費了不少功夫去查:
    “斯家科技板塊從我爺爺那輩就分出去管了,山海雲一開始發展不錯,現在接手的,是我一個不懂科研,做營銷出身的堂伯父,他可能把電力銷售的壓力分攤給了你爸爸一部分,所以這可能是造成他重度抑鬱的一部分原因。”
    “你什麽時候知道這些事的?”阮流蘇偏頭質問斯見微:
    “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對,從陳琢光教授那裏回來,我就覺得有些奇怪。”
    斯見微十分理性地敘述著這件事:“一直到前幾天才知道一些具體的線索和原因。”
    “所以你真的早就知道啊。”
    阮流蘇冷笑著,眼神裏夾雜著憤怒和不可思議、
    她坐在副駕駛上安靜地想了很久。
    所以她的父親,一個習慣於把苦痛憋在心裏,永遠對所有人溫柔的學者。
    先是在商業化科研成果事情上與人發生分歧,承擔工作壓力,然後被不知道哪裏收買的學生誣陷抄襲,緊接著這麽一個清風霽月的老師被女學生誣陷性侵。
    這些事情單拆開任何一件,都不足以對他造成毀滅性打擊,但如果在同一年同時壓下來,心裏那杯裝滿苦澀的瓶子就會溢出來,最終導致他的自殺。
    “我們回去吧。”
    阮流蘇的情緒崩潰的很快,她渾身上下都透著對死去父親的心疼。
    阮建明生前對家人很能藏事,一直將阮流蘇和江穎保護在童話世界裏,明明確診了重度抑鬱,卻仍然每天在家裏裝作很快樂很精神的樣子粉飾太平。
    他快一米八的個子,體重一度隻有不到一百斤,為了安慰她們母女,還弄了份胃潰瘍的假證明。
    而阮流蘇直到現在,才知道父親自殺的真實原因。
    阮流蘇將頭偏向車窗,淚水模糊成一片。
    斯見微心一直在抽痛,他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
    他從沒體會過家庭健全,沉浸在愛裏長大是什麽感覺,所有詞似乎都有些匱乏。
    回到家,阮流蘇就在房間裏把自己鎖起來,她看著床頭櫃上一家三口的合影,她站在父母中間,一手牽著一個。
    身後是阮建明和清秀美麗的江穎。
    男人一身黑色pOlO衫,戴著眼鏡,笑容溫柔和煦,氣質風月無邊。
    斯見微一個人在樓下安靜了會兒,他有些不放心,上樓敲門,沒人回應。
    他起身去找鑰匙,強行打開了阮流蘇的房門,看到了正在床上坐著的她。
    阮流蘇抬頭看了他一眼,又掃了一眼他手裏的鑰匙:
    “我沒有隱私空間的嗎?”
    她突然對斯見微這種沒有絲毫尊重的掌控欲非常厭煩。
    今天以前她還可以安慰自己,斯見微正在慢慢改變,她可以等,也可以慢慢和他溝通。
    但現在阮流蘇隻有惡心。
    “我怕你出事。”斯見微淡淡解釋一句,他坐到床邊,伸手去拉她的手。
    她的手很涼,斯見微又伸手去探她的額頭,阮流蘇偏頭躲開。
    她看著他,那雙大而亮的雙眸裏再一次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他死了你們姓斯的人是不是很開心?”
    阮流蘇沒由得問了這麽一句話。
    斯見微沒反應過來,他問:
    “什麽?”
    “我說他死了,沒有人阻礙你們賺錢了,你們姓斯的,以及你的家人是不是很開心?”阮流蘇就靠在床上,沒有任何表情地問斯見微:
    “斯見微,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她笑著落了一滴淚:“怎麽樣,人血饅頭好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