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瓦拉克的魔鴉與垂釣的魔王】
字數:6248 加入書籤
“喀納荒土的地下城之主,瓦拉克。”塔莉亞低聲回答。
“正是在下。”帶有羽冠的巨大紅眼魔鴉在枝頭蹦躂著,頭頂的羽冠隨之一顫一顫,倒有幾分像是薩麥爾前世見過的葵花鸚鵡。
“停下你那微弱的靈能,別再試圖搶走我的魔鴉了,這沒有意義。這裏是我的地盤,我的靈能在此地的每一寸土壤中紮根,我是統禦者。”
塔莉亞撇嘴,在頭盔下熄滅了雙眼中的幽藍微光。
“我聽說了你父親的事情,羅諾威家的混血丫頭。不過我並未參與其中,也不感興趣。”羽冠魔鴉慢條斯理地在枝頭抬爪子邁著正步,振翅跳躍到一具屍體頭上,“寒冷北地的隆多蘭群山距離我太遙遠,我隻在乎我心愛的喀納平原。”
“告訴我,羅諾威家的丫頭,你偷偷跑到我的地盤上做什麽?”魔鴉的腳爪嵌入屍體的頭皮,它微微俯身,血紅的眼球瞪視著塔莉亞,“尋求庇護?你該不會愚蠢地以為,你父親幫過我的忙,我就會庇護你?”
“父親已經為他的愚蠢與理想主義付出了代價,我已經學會了適應這個殘忍而現實的世界。”塔莉亞不著痕跡地擋在薩麥爾身前,“隻是逃亡路過這裏而已。沒指望你會幫忙,也不會給你添麻煩。”
魔鴉嘎嘎大笑,前仰後合地搖晃著身軀。
“不用害怕。你父親生前確實曾經幫過我幾個小忙。雖說我們種族的同胞之間不太在乎什麽感情,但是真要拿你的頭顱去找西提卡和瑪爾娜換懸賞,我也……未免有點不好意思,有損我身為君主的尊嚴。”魔鴉低下頭,一口啄出腳下屍體的眼球,仰脖吞了下去。
屍體被巨大魔鴉的啄擊碰撞,像蕩秋千一樣,被麻繩掛著在枝頭搖晃著。
“但是,你最好別在我地盤周圍亂晃悠。那幾位君主的部下正在滿世界追殺你,你,最好,別把他們引到我的地盤上來。”魔鴉抓著屍體的頭骨,隨著麻繩吊著的骸骨搖來晃去,羽冠也一晃一晃的,“趁早滾吧,趕緊滾出喀納平原。”
“大叔,這麽說,你最近很忙啊?”薩麥爾忽然插嘴。
塔莉亞一愣,扭頭望向薩麥爾,又望著羽冠魔鴉,輕輕笑了起來。
“冒險者們攻入你的地下城第幾環了?”她微笑著問,“你把魔鴉哨探一直送到距離地下城這麽遠的地方,幾乎在冒險者聯盟據點的門口偷窺,想必情況不太樂觀吧?”
羽冠魔鴉哼了一聲,頭頂折疊的羽冠忽然嘩啦一下,像扇子一樣打開,露出巨大羽冠上猙獰可怖的血紅眼斑,顯得有點惱羞成怒。
“三環。”它不情不願地回答,“現在高興了吧,幸災樂禍的羅諾威家混血丫頭?可以滾了嗎?我這會兒沒工夫應付你們,還有你們的追兵,先放你們一馬——你那個多嘴多舌的隨從是怎麽回事?魔化的人類巫師?魔族的精銳戰士?你父親留下的高級心腹?冥銅武器就算了,什麽神經病戰士會穿著全覆蓋的冥銅騎士甲?那根本不是給活人的裝備。如果是披甲的骸骨戰士,亡靈造物又怎麽會主動說話?”
“跟你沒關係。”塔莉亞回答。
“很好,那就趕緊滾蛋。”羽冠魔鴉收起頭頂的羽冠,“別再挑釁我了,我的噬地魔蟲今天可還沒喂過——雖然聯盟據點有法師們長期運行魔蟲的驅逐法陣,但是地嘯可是遠程的——想挨一發地嘯嗎?”
“我們會離開的——需要一點時間,這期間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如何?”塔莉亞說,“我們不會趁火打劫去沾染你的地下城,也不會把這事告訴其他魔族君主。但你也要為我們保密,不能泄露我們的行蹤。”
“可以!那就這麽愉快地約定了——你們不準摻和我與冒險者之間的戰線拉鋸,我也不會泄露消息給西提卡和瑪爾娜手下的那些瘋子。趁早離開我的地盤,別惹是生非。我們就當都沒看見彼此,就好像隆多蘭的北風輕飄飄地路過喀納平原的白骨岩石,隻是無動於衷的擦肩而過。”羽冠魔鴉來回搖晃著頭頂的大羽冠,措辭像詩歌似的。
“不過嘛,如果你們膽敢攪合我和冒險者的戰線拉鋸,那可別怪我不留情麵。”
“明白。”塔莉亞說。
“我會留神看著你們的。你們最好趕緊離開這裏,趁著我現在還沒反悔。”魔鴉傲慢地點了點頭,嘎嘎大笑著,展開翅膀,朝遠處地平線上的冒險者聯盟據點上空飛去。
塔莉亞鬆了口氣。
“情況比我想象得更好……”她輕輕笑了笑。
“你們很熟嗎?”薩麥爾問,“他好像也不是很有敵意。”
“算是混個麵熟吧,我父親幫過他,他也回報過。他們曾經還以盟友身份合作了幾次。所以他對我們的事情持中立態度。”塔莉亞回憶著,“不過魔族的情感通常比較淡薄,一般沒什麽絕對的長期盟友。父親是個很特殊的魔族,就是因為他太天真,太善良,太理想主義,太信任朋友,所以才……”
她歎了口氣。
“這個魔王感覺最近有點焦頭爛額的。”薩麥爾評價,“為什麽冒險者都喜歡折騰魔王?”
“高級冒險者們喜歡闖蕩地下城,因為魔族君主建造的地下城比普通的魔域生態蘊含更多靈能,素材質量和戰利品收獲更好,而且還有可能會誤打誤撞挖到魔族君主們建造的金庫、武器庫、戰利品庫與神代遺物保藏庫。總之隻要有能力,都想來分一杯羹。”塔莉亞解釋。
“既然冒險者們一直騷擾,那為什麽魔王不幹脆搬家去偏遠的荒蕪之地,躲得離冒險者聯盟遠一點呢?”薩麥爾不解,“如果我家裏總是有蟑螂之類的害蟲滿地亂爬,我也恨不得搬家啊。但是你之前畫的地圖上,幾乎每一座地下城都和冒險者勢力緊挨著,好像生怕沒有冒險者來騷擾似的。”
塔莉亞輕輕笑了笑。
“你還是不太了解魔族,薩麥爾。冒險者對於魔族君主而言,並不是害蟲。”她說,“而是農場裏的家畜,是魚塘中飼養的魚。”
“你覺得魔族君主的戰利品庫和金庫是他們自己出去到處征戰獲得的嗎?那麽多高級武器,難道都是魔君們自己辛苦打造的嗎?”她低笑,“當然不是,戰利品、財富與強大的裝備,全都是死在地下城的冒險者遺物,積少成多,漸漸成為巨大的寶庫。冒險者們的屍骨是魔君麾下強力死靈造物的原材料,更是喂養地下城靈能生態的優質飼料。”
“這是頂級的陽謀製衡。雙方都有自己的打算。魔族君主把利益明晃晃地擺在台麵上,卻把風險埋藏在殺機四伏的地下生態中。冒險者自己被貪婪衝昏了頭腦,就像被釣鉤上的魚骨吸引的魚。”
“瓦拉克現在的情況也算不上緊急,隻是暫時的地區冒險者勢力壯大導致的一時失衡。隻要他再殺一批高級冒險者,致使地區冒險者勢力被削弱,就又會恢複到之前的正常畜牧與垂釣狀態中。”
“你可能覺得瓦拉克焦頭爛額,但實際上,他隨時可以驅使噬地魔蟲摧毀整個蟲道的根基,把地下城的所有冒險者全部活埋。”
“隻不過這樣做會摧毀三分之二的地下城建築與靈能生態。他舍不得辛苦建造多年的華美建築與繁榮生態,也擔心這樣自損勢力之後會被周邊的其他魔族君主趁虛而入,因此才寧可和冒險者們打拉鋸戰僵持。”
地下城對於魔族的意義似乎相當重大。薩麥爾沉思著,這等同於一種異常高效而強大的生存方式。
魔族不但能夠借助地下城的靈能生態提升自己的天賦與能力,強化自己的力量,發展自己的勢力,還能誘捕周邊地區的冒險者,從死亡的冒險者屍體中不斷獲得相對穩定的收益。
魔鴉們已經離開了。
塔莉亞望著麵前的懸屍巨樹。
“這些屍體上應該還有一些可以用的東西……”她扭頭上下打量著薩麥爾,忽然伸手抓住一具屍體的腳脖子,從樹上拽下一具屍體。
半風幹的腐朽屍體掉在地上,鬆散的腿關節斷掉了,塔莉亞手中隻抓著半條小腿。
“這這這這是幹什麽?偷吃貢品舔包嗎?”薩麥爾下意識有點不適應,但是仔細回想一下上輩子在《黑暗之魂》裏為了一套漂亮裝備而幹過的手賤事情,覺得偷吃土匪的貢品舔個包也不是不行。
想到這裏,薩麥爾看著吊滿屍體的大樹,又忍不住搓了搓手,“好吧,那麽就——整棵樹的都要舔包嗎?就,就像秋天果園裏的老農對豐收的果樹做的事情一樣嗎?”
“不!當然不是,這棵屍體樹是冒險者聯盟用來警告荒原匪幫的。我們不能全部破壞,那樣會引起太多注意。”塔莉亞丟下手裏的半條腿,“但是一兩具屍體墜落,也許是魔鴉咬斷麻繩導致的,或許魔鴉們覺得屍體上有什麽亮閃閃的玩意兒,或者想要把屍體放下來慢慢吃,所以咬斷了繩子撿走了東西——這很正常。他們不會在意。”
她從屍體上扯下一條破舊的灰鬥篷。
“荒野流亡者的鬥篷沒什麽防禦力,隻能擋風沙,不過對你來說正好,可以擋一擋你背後的盔甲縫隙,防止別人看出來你盔甲裏的情況。”塔莉亞把灰鬥篷披在薩麥爾身上,小心地為他整理著衣領扣和鬥篷兜帽。
“畢竟你也不需要更多護甲了。冥銅本身的強度很高,隻不過冥銅裝備帶有一種微弱的死靈光環,長期接觸會導致關節麻木屍僵與瀕死般的刺骨寒冷,活人使用這些裝備會嚴重影響自身的戰鬥動作與身體狀態。”
“冥銅光環無論對敵人還是對裝備持有者都是平等存在的。製造幽魂騎士的古老法術又已經在諸神時代失傳。因此魔族即使在地下挖掘過程中找到遺跡裏的冥銅裝備,也不會去使用它們,最多丟給本身就動作不靈活的骸骨戰士。”塔莉亞把兜帽拉在薩麥爾的頭盔上,解釋著,“雖然冥銅這種東西很稀少,人類基本認不出來,但還是以防萬一,遮掩一下。”
她俯身扒下來屍體上的輕質皮甲,把皮甲塞到了薩麥爾盔甲的關節縫隙裏,填補上了空洞的缺口。
“這樣應該差不多了……”她後退幾步,打量著。
薩麥爾現在看起來就像一個亡命騎士,古舊的銅甲,披著流亡者的灰鬥篷,關節的縫隙裏也被舊皮甲填補。
“還可以再加一點。”薩麥爾俯身扯下屍體上的布料,用布條纏繞捆綁在手甲以及皮甲與冥銅的交接部分,加以固定和遮擋。
“我也需要稍微偽裝一下……”塔莉亞扯著自己的披風,把本來就已經相當破舊的紅披風邊緣進一步扯得破破爛爛,又從地上抓起兩把灰土,在盔甲上胡亂擦了兩把,直到她看起來也隻是一個黑甲的流浪騎士。
“以前的我要是知道現在的我會做這種事情,肯定會瘋掉的。”她在惡魔角頭盔下麵悶悶笑了笑,“以前我連盔甲都不喜歡,覺得盔甲又醜又難看。要是以後我能再換回長裙……”
她打住話頭。
“都很漂亮的。”薩麥爾說。
“嗯?”塔莉亞抬起頭。
“盔甲也很美的。”薩麥爾真誠地說,“我是玩黑魂的,是盔甲控……這種瘦長身材的甲簡直太美了,腰間的甲片曲線又帥又美,就好像冷冽穀的舞娘甲胄,好色哦……”
塔莉亞沉默了片刻。
“哦哦,對不起,主公!紅豆泥私密馬賽!”薩麥爾反應過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鞠躬。
“行了行了……走吧。”她在頭盔下麵漲紅了臉,有點心煩意亂,又有點心跳加速。
走了一半,她忽然回過神來,頓了頓。
“等一下,你隻喜歡盔甲?”她扭頭。
“對啊。”麵前的冥銅盔甲點了點頭。
“那盔甲裏的人呢?”塔莉亞問。
“甲好看就行啊,我是盔甲控。”冥銅盔甲說,“你為什麽一副很失望的樣子……主公!義父,你走慢點!等等我啊!”
他單手拽著灰兜帽的帽簷防止掉落,哐啷哐啷小跑著追了上去,腰間的冥銅騎士長劍隨著跑動,哐哐敲著屁股,像是雀躍的戰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