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帝國軍方與諾曼·帕薩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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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照耀著喀納平原的浮土塵埃,地平線上翻湧的塵土像是金褐色的滾滾浪花。
    兩匹駿馬拉著的大篷車從塵埃浪潮中衝撞而出,馬鼻子上帶著喀納平原上長距離奔行所需的濾塵破布罩,每一個蹄印中都印刻著厄德裏克帝國的徽記:由五把利劍鍛造而成的鐵王冠。
    薩麥爾與塔莉亞坐在車上,擠坐在一堆戰利品糧食中,背著裝有神代古幣錢袋的大鐵箱,從車後探頭打量著車轍軌跡之間的馬蹄印。
    帝國的戰馬究竟為什麽會出現在土匪營地裏……薩麥爾想起塔莉亞之前說的信息,沉思著。但現在同車還坐著朗達爾小隊的刺客埃利奧特,兩人也不好討論這些事情。
    馬車漸漸減速。不知不覺間,落棘城的城門已經在麵前。
    城門口來來往往的冒險者與行商車隊太多了。駕車的朗達爾與格拉德拉緊韁繩,放慢了速度,防止撞上其他馬車。
    “羅賓大叔,卡萊爾大叔,早上好!”在馬車路過城門時,朗達爾習慣性朝門口兩位聯盟守衛打招呼。
    “早上好,臭小子!可算回來了!”守衛一號抬手回應,“胳膊腿都還在呢?都活著吧?”
    “早上好……”守衛二號下意識回答,忽然間打住話題,神情複雜,像是看到了什麽難以言喻的東西。他猛然抬起長矛,攔住朗達爾的大篷車。
    “你,下來。”他低吼,“跟我們過來一下。”
    “怎麽了怎麽了?你發什麽神經啊這是……”守衛一號上前去攔守衛二號,忽然間卻看見了朗達爾腰間掛著的東西。
    一把通體血紅、劍尖帶有弧刃倒鉤的長劍。
    他臉上露出複雜的神情,一瞬間麵帶驚慌,但是又把手按在守衛二號的肩膀上。
    “問清楚了再說,別錯怪了人。”守衛一號抓著守衛二號的肩膀,把他的長矛拉回來。
    “朗達爾,跟我們來一下。”他沉思著,朝朗達爾招了招手。
    “呃……我們需要先去交接任務,能不能等我先去聯盟大廳把任務……”朗達爾沒反應過來,遲疑著。
    “少他媽廢話,給老子滾下來!”守衛二號一反常態地怒吼,“叫你隊友去交任務,你給我過來!”
    朗達爾咽了口唾沫,扭頭看了看車裏的埃利奧特、薩麥爾與塔莉亞。
    “我來駕車吧,朗達爾兄弟。”薩麥爾主動上前接過韁繩,“到大廳門口也不遠,很快就到了。”
    “啊……好的,多謝薩摩修士。”朗達爾把韁繩交給薩麥爾,遲疑著朝兩位守衛方向小跑過去。
    “進崗哨樓裏說。”守衛二號陰沉著臉。
    兩位守衛抓著他的肩膀,半是拖拽,半是押送,把他拽到與城牆相連的一座堡壘狀粗糙白石碉樓中。
    朗達爾隊伍的眾人麵麵相覷。
    “我算是副隊長,現在聽我指揮。先去聯盟大廳匯報與提交任務。”埃利奧特幹咳一聲,“把任務提交了,懸賞領了,戰利品銷售掉,回頭再說別的事情。別在大門口擋路,其他冒險者和車隊還要通過呢。”
    那把血鋼長劍難道有什麽特殊的地方嗎?薩麥爾若有所思地注視著朗達爾的背影被兩位聯盟守衛架在中間,消失在崗哨樓昏暗的門洞中。
    如果魔劍反而會添麻煩的話,也許不應該把這把劍輕易送給朗達爾?他遲疑著,甩了甩韁繩,不由得有點懊悔。
    ……
    哐!門板被重重合上,兩位守衛站在昏暗的房間裏,注視著不知所措的朗達爾。
    崗哨樓裏散落著長矛與弩箭,牆角擺放著盔甲架,堆放著雜七雜八的空酒瓶和飯盒。牆上掛著聯盟金色巨眼與鐵鑄雙手的深藍底掛毯,還有喀納平原的粗略地圖和守衛值班表。
    狹小的房間裏擺著矮桌和幾把舊椅子,桌上放著茶壺和帶缺口的鐵杯子——聯盟據點地處荒蕪之地,路途遙遠且艱險,要從宜居帶運送過來需要長途跋涉,陶製器皿等易碎品很難運輸,因此杯碗通常都是木頭製品或者鐵製品。
    但桌上的鐵杯子很舊了,而且帶有劍痕劈砍的缺口,顯然是戰場上使用過的。
    兩位守衛沉默著,望著局促不安的朗達爾。
    “你現在趕緊跑。”守衛二號忽然說,“我們不會泄露你的情況——你別抱有什麽僥幸的心理,別指望帝國軍不會追查,你根本不知道他們有多可怕……”
    “卡萊爾!”守衛一號打斷他的話,“我們是聯盟守衛,是聯盟執法者!規定就是規定,我們不能縱容他!你先問清楚他!如果朗達爾真的犯了錯,那他必須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如果他沒有……”
    守衛二號忽然抬起長矛,一矛杆架在守衛一號脖子上!
    “你又發什麽神經!”守衛一號破口大罵。
    “跑!朗達爾!跑!我控製住羅賓了!”他低吼,“千萬別在其他帝國軍士和聯盟守衛麵前露出那把該死的劍!快跑!”
    “不……等一下,大叔,這是什麽情況!”朗達爾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發呆,聽到關鍵詞“劍”,慌忙把腰間的血鋼長劍解下來,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這是誤會!這把劍是剿匪的戰利品!是匪徒首領的武器——薩摩修士擊殺了匪徒首領,將這把劍又轉送給我……”
    “呃……等一下……你不是暗殺了一個帝國的鮮血軍官,奪走了他的配劍,或者從軍官身上偷走了劍嗎?”守衛二號發愣。
    “不是!這是土匪首領的武器!”朗達爾解釋,“這是個誤會!”
    “我他媽跟你說了,蠢貨卡萊爾,你問清楚了再說話!別錯怪了人!”守衛一號罵罵咧咧地推開長矛杆,“你太關心這傻小子了!”
    “這怎麽可能呢?血鋼武器是帝國軍的秘密之一,是給功勳鮮血軍官的特配武器,二十年前我們也隻見過幾次,怎麽可能出現在土匪手上?”守衛二號下意識說到一半,又捂住自己的嘴。
    “你個大嘴巴子!他媽的!”守衛一號怒罵,“朗達爾,這劍的來曆,說清楚!”
    “土匪的首領是一個五級冒險者劍士,這把劍是他的武器。他被薩摩修士擊殺,薩摩修士又把劍轉贈給我。”朗達爾條理清晰地回答,“你們可以去問我隊友——埃利奧特就是被這把劍刺傷的。”
    “開什麽玩笑……鮮血軍官怎麽可能會來荒蕪之地?土匪首領區區五級的冒險者劍士,又怎麽可能擊殺鮮血軍官?”守衛二號發愣,“鮮血軍官相當於八級冒險者的單體戰鬥力。如果是劍爵,在群體配合的情況下,一支訓練有素的步劍衛隊足以正麵屠殺三支步兵團,不可能被土匪奪走佩劍!”
    “行行好,卡萊爾,求你別再泄露帝國軍機密了!”守衛一號歎氣。
    “抱歉,朗達爾,我們誤會你了——”守衛二號回過神來,鄭重其事地頓了頓長矛,微微鞠躬,右手捶左胸膛,行了個帝國軍士禮,“我們相信你是個品格優良的好小子,一個好年輕人。但是這把劍……”
    “這把劍如果被帝國軍士或者曾經是帝國軍士的聯盟守衛看到,後患無窮。”守衛一號補充,“如果被帝國軍方注意到……”
    “他們才不在乎你這把血鋼長劍到底怎麽來的,是殺土匪還是殺軍官。反正你未經授權和許可,卻拿著一把軍方特供的血鋼軍劍——帝國軍方不喜歡研究複雜的問題,他們習慣直接處理掉問題。”守衛二號在自己脖子上橫著比劃了一道,“如果我是你,我寧可把這劍扔在荒蕪之地也不敢碰。”
    “把它用布包好,別這樣大大咧咧掛在腰間,傻小子!”守衛一號臭罵,“沒人教過你嗎?貴重物品和內褲一樣,可以沒有,但不能露在外麵!”
    “那……那我應該怎麽處理這把劍?”朗達爾下意識問。
    “你從哪裏搞來的,丟在哪裏就好!”守衛二號嚴肅地回答,“如果你想要作為戰利品留下這把劍,也千萬不要拿到外麵使用——把它壓在箱底鎖死,別讓帝國軍士看到!”
    “呃……是,大叔。”朗達爾點了點頭,雖說理性知道這種涉及帝國軍方的危險東西碰不得,但還是不由得有些失落。
    這樣的一把武器,本來可以讓自己的實力精進很多,甚至於,也許能讓自己進入四級五級冒險者的行列,讓隊伍的大家能成為落棘城的佼佼者,不用再為了幾百金幣的事情爭吵,為了幾千金幣而奔波勞碌……
    他甩了甩腦袋,從腰間扯出塊破布,將血鋼長劍裹住。
    “是。我這就去處理掉這把劍。”他將血鋼長劍牢牢纏住,握著劍柄將長劍掛回腰間。
    劍柄觸手生溫,握感舒適,重心流暢自然,像是在握著一個更好的未來。
    ……
    另一邊,薩麥爾與格拉德駕駛著兩輛馬車,剛要停在聯盟大廳門口,忽然被一個身影攔住了。
    “請問,這車上,是糧食嗎?”男人文雅的聲音響起。
    薩麥爾從破敗鬥篷的兜帽下抬起頭盔。
    車前是一個文質彬彬的中年男人,精瘦,結實,精鋼的輕質胸甲與肩甲下墊著鎖子甲,外麵罩著深藍的布袍以掩飾甲片的金屬反光,氣質文雅謙和。
    他背著一把深藍劍鞘的鋼製長劍,劍柄的配重球位置上用鋼環牢牢鑲嵌固定著一顆橢球形符文石,石刻回路的凹槽中塞著幾片藻藍魚鱗和龍鷲羽毛作為觸媒,用熔化又凝固的樹脂黏合著,呈現琥珀的形態。
    “是的。”薩麥爾下意識回答。
    “我們都收購了——以聯盟落棘城官方的名義。”麵前的藍袍文雅男人平靜地說,“按照市麵上價格的兩倍。”
    “啊?”薩麥爾一愣。
    “不願意嗎?”藍袍文雅男人問,“那算了。”
    他倒也幹脆利索,轉身就要走。
    “不不不,當然願意!”埃利奧特聽到出價,急急忙忙從車廂中探出頭,“現在就可以出手!”
    藍袍的文雅男人回頭。
    埃利奧特愣住了。
    “【風劍】,諾曼·帕薩特。”他下意識頷首致意,“上個月晉升七級冒險者的魔劍士。”
    “你是……哦,我想起來了,我認識一個優秀的後輩,叫作朗達爾·瑞斯卡。”藍袍男人回憶著,“你好像是他隊伍裏那個刺客,之前在出城時見過。”
    “【風劍】閣下居然還記得我……話說,你不是在地下城三環的前線營地嗎?”埃利奧特問。
    “今早發現前線營地的大量糧食都開始發黴了,無法再食用。我們用了大量鑒定魔法,盡力把發黴食物和能夠正常使用的食物區分開來,但仍然嚴重短缺。”諾曼回答,“我和另外幾位冒險者緊急趕回來,再收購打點一批,今天要再運一批過去。”
    “正好你們這裏有糧食啊,那就不用送去戰利品貿易市場了,省的那些行商壓差價收購又高價轉賣給我們,直接運過來吧。今天晚些時候,大概傍晚,我們就要出發了。”他說。
    “好嘞!”埃利奧特輕快地跳下車,樂得幾乎不像是被血鋼長劍刺傷過的人。
    “哦,稍等一下。”諾曼忽然說,“年輕的瑞斯卡呢?”
    “他……有點事情,回頭我會告訴他,帕薩特閣下有事找他的。”埃利奧特回答。
    “不不,我隻是想問一下,這些糧食是哪裏來的。”諾曼搖頭。
    “是在土匪營地找到的戰利品。”埃利奧特回答,“應該是他們從之前的運糧車隊中截獲的。”
    “哦,那時間太長了,可能有些糧食也發黴了。”諾曼平靜地點了點頭,“荒蕪之地魔質黴菌的毒素雖然能用解毒劑抵消掉,但是消耗太大了。地下城前線物資緊張,解毒劑拌飯實在得不償失。不好意思,我得先用鑒定魔法把糧食都過一次,發黴的糧食,我們不收購。抱歉。”
    薩麥爾一怔,下意識從駕車的座位上扭頭,望向車廂裏的塔莉亞。
    埃利奧特已經離開了車廂和諾曼·帕薩特說話,現在車廂裏隻剩下塔莉亞和一堆糧食。
    塔莉亞連連擺手,指了指糧食,又各種大篷車的車篷指了指諾曼的位置,慌亂地搖了搖頭。
    要是又出什麽岔子,瓦拉克絕不會再饒恕了!別說他們兩人,整個落棘城可能都會被不惜一切代價的瓦拉克在暴怒中碾碎!
    薩麥爾靈機一動。
    【掃描儀已啟用。】
    【目標:麥粒(正常,可食用)】
    【目標:麥粒(正常,可食用)】
    【目標:麥粒(真菌黴變,有毒)】
    薩麥爾指了指含有黴菌的那一袋糧食,又指了指塔莉亞背上的大鐵箱子。
    我來拖延時間!你趁機把含有菌種的糧食再往鐵箱子裏塞一袋,我們晚上再重複一次之前的黴菌混雜過程!
    塔莉亞慌亂地卸下背後的鐵箱子,抓起糧食袋子往箱子裏塞。
    然而諾曼已經朝大篷車後的樓梯走去。
    緊急關頭,薩麥爾忽然開口:
    “帕薩特先生。”
    諾曼停下腳步,扭頭望著薩麥爾。
    “聽說您是朗達爾的導師?”薩麥爾問,“朗達爾似乎是跟著您才有了今天這樣的成就。”
    “不敢當。”諾曼回答,“隻不過朗達爾·瑞斯卡的跟隊實習任務確實是我們隊伍接的——根據聯盟規定,高級冒險者隊伍每年至少要接三單新人跟隊實習的委托,這是高級冒險者的義務。”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著薩麥爾。
    “六級還是七級?”諾曼問。
    “什麽?”
    “這位戰爭騎士閣下,您是六級冒險者還是七級?”諾曼重複著。
    “一級。我來自遠方的修道院,剛注冊冒險者身份沒多久。”薩麥爾回答,“聯盟規定,必須從頭做起。”
    “您的盔甲。”諾曼忽然說,“是某種魔紋盔甲嗎?”
    “啊,是的。來自弗洛倫王都。”薩麥爾根據自己這段時間以來從周圍人口中學到的地理知識胡謅——據說那個著名的盧諾斯學院就在弗洛倫王國,那裏大概有很多魔法之類的東西,多一具神奇盔甲也不奇怪。
    “原來如此。”諾曼點了點頭,“用來降溫的魔質回路嗎?您身邊的溫度比正常氣溫略低。”
    “是。甲胄沉重悶熱不通風,長距離跋涉難免出汗,影響身體活力,有這樣的降溫魔質回路會便捷很多。”薩麥爾回答,“不愧是諾曼·帕薩特,冒險者榮耀之名早有聽聞。”
    如果他能出汗,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您也很了不起。”諾曼頷首致意,“瑞斯卡有機會能與您同行,運氣真不錯。”
    他朝大篷車後的階梯走去,側身為背著鐵箱子下車的塔莉亞讓開道路。
    兩人擦肩而過。
    諾曼看了塔莉亞一眼。
    “兩位是同伴?”他望向薩麥爾。
    塔莉亞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嗯。”【風劍】諾曼·帕薩特沒有多說,隻是從懷裏摸出一顆符文石,塞進去三顆野獸眼球,激活了鑒定魔法,依次開始掃描糧食袋。
    他把發黴的糧食扔出來,隨手扔在地上,將完好的糧食留下。
    “不錯,按照雙倍收購價,一共3300厄德裏克金幣。”他招呼著埃利奧特,“人可以先下車了,我把糧食運過去,回頭把車還你們。”
    隊伍中的所有人都為了飛來橫財而一臉興奮,埃利奧特興衝衝地拍著格拉德的肩膀,露比蹦躂著,一頭撞進瑟莉娜懷裏。
    薩麥爾和塔莉亞並肩站在旁邊的陰影中,在角落裏看著諾曼駕車遠去。
    “開什麽玩笑——這個七級的魔劍士會運送最後一波糧食去瓦拉克地下城?!”塔莉亞低聲歎氣,“我們想要把黴菌放進去,需要攔截這人,還有他的其他高級隊友?!”
    “魔族的錢不太好賺啊……”薩麥爾感覺背後鐵箱子裏沉甸甸的錢袋不免有些燙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