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流亡者商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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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銅白雙月在黑暗的天空高懸,如同兩隻巨眼饒有興致地注視著大地。
咚,咚。荒獸沉悶而遲緩的蹄聲在夜空中回蕩,如同瀕死的心跳聲。它像是剛剛從利刃攪拌機裏滾了兩圈,渾身都布滿了血紅的撕裂傷。傷口幹癟,泛著微弱的紅光。粗壯的右前腿更是被精湛的騎兵劍術反複劈砍,幾乎隻連著一點筋肉和骨頭碴子。
嗚……它嗚咽著,伴隨著嗵的巨響,布滿血紅劍痕的碩大覆甲頭顱重重栽倒在地,驚起一地塵埃。
荒獸身後拖拽著的沉重堡壘戰車隨之失去了動力,順著慣性向前碾壓了幾米,撞在荒獸屍骸上停了下來。
鑲金包鐵的車身甲皮上、車輪上也都布滿了血紅的劍痕。左後方的車輪被某種爆炸魔藥轟掉半塊,車軸也磨損不堪,被血紅劍痕劈砍得坑坑窪窪的。
哐啷!鑲嵌黃金的包鐵木車門被一腳踹開,一道木階梯被粗暴地踹開,重重落在地麵上,連接了堡壘戰車內部的空間與長滿雜草的地麵。
“北佬……”獵殺者小隊的魔族指揮官穆薩咆哮著,嘴角噴出兩道微弱的火焰。他捂著側肋的血紅劍傷,搖搖晃晃地扶著戰車壁,順著階梯跳下堡壘戰車。
“這裏和東部炎熱沙漠不一樣,北方氣候幹燥寒冷,戰術環境適合中甲。一路上沒有和北佬交手,忽視了裝備問題,大意了。”他咬牙切齒地低吼,“不過那種級別的魔化武器和噴濺式殺傷魔藥發射器……就算穿著普通的甲胄也用處不大。”
五位魔化者帶著不同程度的傷痕,跟著下車——這是獵殺者小隊僅剩的成員了。
兩位魔化者哨探死於探路,五位魔化者戰士死於帝國鮮血劍騎的劍與銃。
一共十二位魔化者,現在隻剩下五位,還帶著不同程度的血鋼傷痕。
“你,會飛的那個,滾去看看北佬的血劍騎兵有沒有追上來。”穆薩伸出巨手,掐住一個身上傷痕略少的魔化者的脖子,把他朝著天空猛力丟了上去。
魔化者被巨力拋到半空,驚慌失措地進行著肢體變形,從黑袍下展開帶血鋼劍痕的厚韌膜翼,歪歪扭扭地勉強滑翔著,以【伏沙翼龍】魔化的強大視力眺望遠方,查看著戰車駛來的方向。
“沒有,成功甩掉了。”他歪歪扭扭地落地,將翅膀折疊收斂回身體裏。
“喀納平原的瓦拉克是出了名的宅家魔王,遠近聞名的不愛出門,我本以為瓦拉克隻是在舒適的地下城宅得骨頭都爛掉了,變成了畏畏縮縮的膽小鬼,才會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什麽不要靠近帝國邊境線。”穆薩喘著氣,摸著自己布滿血紅鱗片的下顎。
“帝國居然已經擁有了量產血鋼武器的能力。幾十年前隻能配備給功勳軍官的珍貴佩劍,現在已經能批量生產並供應給精銳衛隊——如果在邊境線的每一個哨所中都駐紮著一支這樣的鮮血衛隊,那麽靠近帝國邊境線確實不明智。”
“還有那該死的魔藥噴濺器,厄德裏克帝國是一頭好鬥的公羊,這大概又是什麽為戰爭準備的新玩意兒。”
“和血鋼武器一樣,魔藥噴濺器或許也用不了幾年,就會在他們的魔動鑄造工坊中進行量產,配發給前線精銳部隊——到時候北佬大概又要開始做古帝國的大陸征服夢,像個百臂巨人一樣,掄拳肆意毆打它的每一個鄰居。”
“瓦拉克故意不把話說清楚……他想看到我們吃癟的樣子——他就像魔鴉一樣,高高在上,狡詐,喜歡看樂子。”穆薩從鼻孔中噴出兩道黑煙,一拳捶在手邊的戰車壁上。
咚。
嘩啦!
如同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布滿鮮血劍痕和魔藥銃轟炸斑點的戰車終於不堪重負地散架了,遭受過轟擊與劈砍的車軸徹底斷裂,缺了三分之一的殘破車輪骨碌碌滾到一旁,撞在石頭上倒地。
“穆薩薩拉曼達……接下來我們要怎麽做?”魔化者們望著獵殺小隊的首領,“戰車已經損毀,我們也無法進入厄德裏克帝國境內。”
穆薩深吸一口氣,從懷裏摸出巫金羅盤。
羅盤中心的石英晶體中,一滴血液微微顫抖著。輪盤轉動著,泛著藍光的巫金指針指向厄德裏克帝國城牆後的疆域內,指著地平線上被厄德裏克之壁遮擋的城鎮。
“把戰車裏剩下的物資都帶上,還有戰車兩側的火油噴槍。”他命令著,“產自東部噶瓦納沙漠的火油還剩了不少,燧石火油噴槍還有用。”
眾魔化者應和著,從廢棄的戰車上拆下兩側的燧石噴管和金屬大罐子,打包起車裏剩餘的物資。
“這麽長時間了,沙海暴君的耐心已經快要被風沙磨蝕殆盡。如果不帶著塔莉亞·羅諾威的腦袋回去,沙海暴君西提卡會將我們折磨至死。”穆薩低吼。
“但如果我們逃跑,那麽我們將成為新的獵殺目標。”
“無論如何都是死,不如搏一把,至少北佬沒有慢慢折磨戰俘的習慣……”他忽然抬起頭,揚起像爬行動物一樣的鼻子,在空氣中嗅聞著,“等一下……”
魔化者們麵麵相覷。
“有魔族在附近。”穆薩四下嗅聞著,興奮起來,“不是瓦拉克的戰士。是弱小的那種,靈能很稀薄……是流亡者,因為太弱小而沒有地下城願意收留的流浪漢。”
“流亡者們弱得打不過高級冒險者。他們會鋸掉高貴的魔族特征,偽裝成低賤的人類行商,靠著自己的行商車隊在各地流浪,給不同地區的地下城之主進貢不同的貨物,以換取魔化物資采集與狩獵許可、通行許可、以及居住許可。”
“他們對於混入人類很有經驗——我們去控製住他們的流浪部族領袖,要挾他們,帶我們混入北佬的城牆之內!”
穆薩咆哮著,帶著五位魔化者,朝著黑夜遠處的一處模糊火光與十幾輛貨車輪廓衝鋒而去。
……
厄德裏克之壁,邊境線,西十三哨所堡壘。
噠,噠,噠,噠……沉重的軍靴碰撞聲回蕩在昏暗的磚石走廊中,像是審判日倒計時的鍾表滴答聲。
鮮血軍官背著手,冷眼從十二位狼狽不堪的鮮血劍衛麵前走過。
年輕的鮮血劍衛們看起來像是剛從滾燙的火場中逃出來,整潔的帝國軍劍士服被燒得破破爛爛,夾雜著被魔化者攻擊過的傷口,臉被焦油和黑煙熏得焦黑一片,原本整齊幹淨的頭發也被火油黏連在一起。
咳咳……
受傷的劍士們狼狽地站在軍官麵前,時不時還在輕咳著,嘴角吐出一點炭渣和火油。
“敵方陣容?”軍官邁著步伐,走到隊列盡頭,又慢悠悠一個轉身,軍靴有節奏地噠噠輕響著,再次重複著鍾表倒計時般的聲音——十二響,十二步,恰好從隊首到隊尾,步伐間距完全相同,一步不差。轉身從隊尾到隊首亦然。
“一位高等魔族,帶領著十位魔化者,駕駛荒獸拖拽的重型戰車,能夠噴射蘇帕爾火油。”鮮血劍衛隊長回答,“長官。”他補充著。
“沒處理掉?”軍官斜著眼。
“戰馬被燒死了,長官。”劍衛隊長低聲回答,“追不上了。”
“劍衛隊人員傷亡情況?”軍官在隊首頓了頓,又繼續著十二步的來回審判倒計時。
“兩人重度燒傷,立刻使用了劍柄的逆向回路,反向傳輸生命力進行救治,並服用治愈魔藥。”劍衛隊長回答,“如您所見,長官,克裏斯和莫拉格現在狀態良好。”
“戰績?”
“擊殺對方五位魔化者,長官。”劍衛隊長回答,“剩餘魔化者,三位輕傷,兩位重傷。高等魔族指揮官肋下輕傷。拖車的兩頭荒獸,擊殺了一頭,另一頭砍斷了一條腿。敵方堡壘戰車承受了七發魔藥銃轟擊,車軸也嚴重破損。”
“勉強可以接受。”軍官點了點頭,“複盤。”
“已知敵人來自東方沙漠、並且準備充足的的情況下,我本應該提前預料到蘇帕爾之火的存在,遠距離用魔藥銃破壞掉燧石噴槍,再靠近戰車,進行近距離搏鬥。”劍衛隊長回答。
“另外,追逐戰的跳幫過於輕率,為了登上車頂與高等魔族對決,過於心急,這才導致失去操縱的戰馬躲閃不及,被戰車側麵的火油噴槍燒死。失去了戰馬,一旦有人掉隊就無法再形成有效的軍事陣型,為了保全陣容,不得不放棄追逐。”
“第一條錯誤。戰馬顛簸,試做型魔藥銃現在的射擊精度也不高,隻限於近距離破甲破盾轟擊,遠距離破壞燧石噴槍很困難。”軍官邁著步子,“何況,根據描述,戰車和火油燧石噴槍上也都覆蓋著給戰車用的厚重鐵甲,很難快速破壞。”
“你們的魔藥銃轟擊大概太散了,在車甲、車輪和車軸上東一發西一發的,還有射擊落空的,如果十二個人輪流對著同一個固定位置轟擊,足以轟開戰車鐵甲,轟碎一個車輪,或者破壞整個車軸——而不是讓敵人戰車每個地方都受一點輕傷,卻仍然能繼續奔逃。”
“第二條正確,跳幫必須要保證對方的載具已經被徹底破壞或者暫時行動不便。如果對方載具還有良好的移動能力,那麽胡亂跳幫很容易被拉散陣型。我們不是亡命徒土匪,也不是喜歡單挑出風頭的決鬥家。我們是軍士,不準胡亂拋下戰友擅自行動。”
“明白了嗎?”
“明白了,長官。”十二位鮮血劍衛齊聲應和,斷斷續續咳嗽著。
“行了,去找軍團魔藥師處理一下喉嚨和燒傷,洗洗身上的火油。今天的劍銃練習與行軍演練取消,好好休息。”軍官揮了揮手,“解散。”
“是,長官。”十二位劍衛列隊,快步小跑,離開了房間。
鮮血軍官背著手,在房間門口注視著他們離開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中。一位白衣身影卻與劍衛們反方向擦肩而過,從走廊盡頭出現,快步朝軍官而來。
他身著鎖甲和堅固的胸甲,胸甲上刻著複雜的法術回路,背著一把連發強弩和一把長劍,手臂上捆著小圓盾,腰間掛著弩箭袋、魔藥包和道具包,像是一位高級冒險者。
“這就是你說要忙的事情,貝內特指揮官?”他看著劍衛們離去的背影,揶揄地問鮮血軍官。
“距離邊境線這麽近的地方發現了一位高等魔族,當然要慎重對待。”軍官平靜地回答,“另外,正好讓小夥子們練練手。就像聰明的小狗崽子一樣,你想讓它們打獵,那要從小開始教它們撲咬活物作為訓練,隻是撕咬玩具靶子是沒用的。”
“前段時間的事情,給個交代吧。”白衣劍弩冒險者哼了一聲,“聯盟落棘城據點組織的大規模攻堅行動,穴居者所在的四環發現了血鋼武器的劍痕。而在行動因為斷糧而中止之後,被截殺的運糧車隊屍體檢驗結果也是死於血鋼武器。”
“瓦拉克試圖挑撥離間罷了。”軍官漫不經心地來房間裏的樸素木桌前,拉開一張椅子,“別告訴我聯盟看不出來這是瓦拉克的小計策。坐吧。”
“我不是指這個——聯盟當然知道這是瓦拉克的詭計。但是被瓦拉克繳獲的血鋼武器,意味著你們派人手去了地下城四環,為什麽?”白衣冒險者惱火地坐在軍官對麵,“我們有約在先——聯盟可以教軍士們單兵作戰和生存技巧,但你們不得胡亂插手地下城與冒險者的事情,你們把這一切都毀了!”
“隻是日常的軍事演練,順手幫你們打了打四環而已,怎麽大驚小怪的?”軍官挑眉,“這是什麽大事嗎?”
“瓦拉克很擅長宅家運營,他精心喂養的穴居者比豬都肥碩,他的穴居者軍團也是西北地區出了名的強壯——其他魔王的瘦幹巴穴居者和他豢養的圓胖巨獸比起來像是營養不良的豆芽菜!”白袍冒險者按著桌子。
“十一級的【焰刺】奧古斯塔在其他地區殺豆芽菜殺出自信了!按照原定的派遣計劃,他本應該在瓦拉克的四環麵對肥壯的穴居者軍團被磨平棱角,知道自己在軍團作戰中的劣勢,收起那股子傲慢勁頭,帶著其他冒險者在四環撈一筆,回來就能晉升十二級!”白袍冒險者惱火地回答,“你知道我們要栽培出一位十一級冒險者有多不容易嗎?高級冒險者永遠是稀缺資源!”
“你們的鮮血劍衛把四環的主力殺得幹幹淨淨,隻剩下寥寥無幾的弱小穴居者,導致奧古斯塔錯估了形勢,帶隊直闖進三環卻越發傲慢,最終和一群被貪婪衝昏頭腦的冒險者一起死在瓦拉克地下城!”
“什麽叫鮮血劍衛把四環的主力殺得幹幹淨淨?”軍官皺眉,“瓦拉克豢養的穴居者很強壯。我們隻殺了四環外圍的一小部分,連主力軍團的三分之一都不到。派進去三十六個小夥子,還死了兩個,最後敵不過穴居者的精銳騎士陣型,所以撤退了。”
“哦……”白袍冒險者沉默了片刻,“那為什麽他們進入四環的時候……”
兩人靜靜對視著。
“也就是說——瓦拉克故意撤走了四環的穴居者主力,並且偽裝成被鮮血劍衛輕鬆屠殺的樣子,偽裝得好像自己元氣大傷,然後故意引誘奧古斯塔他們進入三環……”白袍冒險者反應過來。
“我都說了,瓦拉克的小計策。”軍官輕笑,“你們冒險者雖然個體強大,擅長探索與單兵作戰,卻對軍事謀略一竅不通。魔王不隻是單體戰鬥力強大的魔族個體,他們也是君主,更是統帥,具有成熟的宏觀戰術思想與謀略。”
“行吧……是我們誤會了,抱歉。”白袍冒險者頷首,“我們的合作確實有必要。單體戰鬥力和陌生環境的生存探索能力,並不能代替戰術思想和軍事謀略。”
“當然,軍事陣型也不能代替強大的精英戰鬥力和凶險魔域的生存能力。”軍官微笑,“厄德裏克帝國與冒險者聯盟是互補的鋼鐵盟友,別被瓦拉克挑撥離間了。”
“有道理,盟友。”白袍冒險者致意,“另外,今天來找你,還有一件事。”
“請講。”軍官示意。
白袍冒險者摸出一個小符文石輪盤,上麵的觸媒槽位固定著一顆野獸眼球、兩塊白色薄膜似的花瓣,以及一塊內含奇怪雜質陰影的石英片——這是一個四相法術,意思是需要使用四個觸媒槽位,比冒險者中常見的三相法術更複雜。
“刻影魔法?”軍官饒有興致地望著符文石輪盤,“錄到什麽有趣的東西了?”
白袍冒險者順時針正向激活了法陣,石英片中的陰影穿過野獸眼球,被一道光投射出來,在堡壘房間的牆壁上留下一個投影。
投影畫麵中是一個黑漆漆的巨大鴉型生物,卻像個劍士一樣用翼爪握著細劍,展翅從天空掠過。
由於刻影距離較遠,畫麵略有些模糊,但在漆黑羽毛覆蓋的臉上,鋼鐵般的鳥喙與血紅的眼球清晰可見。
血紅眼球中帶著幾分戲謔的笑意,這幅神態讓人聯想起大名鼎鼎的喀納之主瓦拉克。
軍官麵無表情。
“見過嗎?”白袍冒險者問,“看樣子是見過。”
“我的小夥子們提到過一次這樣的影子。”軍官皺眉,“他們說碰到了一隻人形的巨大魔鴉,會用刺劍,會飛,會在頭頂盤旋嘲笑他們,在他們頭頂故意拋射巨大的鳥屎。動作非常迅捷,有強大的閃避能力,飛到高空後無法被劍陣包圍,也超出了魔藥銃的有效攻擊範圍。”
“不止一隻。這樣的鴉人,疑似有很多。”白袍冒險者更換了法陣輪盤中的石英片,換上了另一枚。
牆壁上投射的圖影切換成了天空中的模糊鴉群輪廓。乍一看平淡無奇,仔細看卻發覺是每一隻魔鴉陰影都是一個手持刺劍的鴉人劍士。
“怎麽說?”白袍冒險者望向軍官。
“無所謂。”軍官冷笑。
“有恃無恐嗎?帝國軍方還有多少秘密?”白袍冒險者問,“你們真的打算恢複古帝國級別的領土嗎?”
“這話有點越界了,盟友。”軍官起身離開,“做好你們的事情。”
”畢竟,要靠冒險者才能把荒蕪魔域化為宜居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