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爾森在電話裏和李維閑扯了好一會兒，聊起他和中國的緣分，當初為達拉斯獨行俠簽下王治郅，以及他和姚明等中國知名籃球運動員、教練之間的良好關係。
    “噢，抱歉，你應該是在美國長大的？”
    “不，我在中國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小學才來到美國。”
    “那真是太棒了，難怪我很早就注意到了你。我看了你的比賽錄像，非常出色，不過我還有些疑惑，你的大學…”
    李維解釋了一下，說自己在大學時期沒有得到正確指引，畢業後通過艱苦的訓練和學習，慢慢走上了正路。
    唐尼尼爾森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纏，他在扯了一大圈後，他終於直入主題，問李維如果有機會和達拉斯獨行俠簽一份短合同，他願不願意。
    驚喜來得太快，快到讓李維有些擔心，這背後是不是有什麽陷阱。唐尼尼爾森他是知道的，中國球迷都認識他。當初確實是他把王治郅帶到了NBA，讓第一位中國球員正式在NBA登場比賽。他和中國球員的聯係確實很多，他的國際球員背景也非常深厚。
    他曾經在立陶宛當過助理教練，並長時間從事國際球探工作，對國際球員加盟NBA做過巨大貢獻，諾維斯基是他的代表作。像李維這樣在中國生活過的華裔球員，勉強也能沾點國際球員的邊，讓人覺得唐尼尼爾森是個很適合的合作者。但直覺告訴李維，要冷靜一點。
    李維想了想，按照發展聯盟的規則，母隊有優先簽約權，但其他球隊如果想，也可以無障礙簽下任何沒有特殊合同的球員。李維當然是想留在紐約打球，他住在紐約，工作、訓練都方便。
    如果去達拉斯，方方麵麵都要重新開始。說到達拉斯，李維腦海中冒出的隻有牛仔，草原，牛糞，白人主義，以及大開的腦洞，觀感實在不好。
    而且現在是特殊時期，如果他簽約達拉斯，10天合同到期後獨行俠沒有續約意圖，按照規定他短時間是無法回歸迪士尼園區打球的，時間會被浪費掉。
    李維對自己的實力有信心，但有實力不代表對方一定會續約你，你需要機會展示，以及球員續約牽扯到方方麵麵，不是你能打球就給你合同那麽簡單。李維已經在籃網上上下下做了不少工作，獨行俠卻是突然冒出來的，隻有唐尼尼爾森和他聯係，雖然規格夠高，但也意味著一切都取決於唐尼尼爾森一個人。
    思考了一會兒，李維說道：“我當然有興趣，不過我更需要一份有保障的合同，而不是十天短約。您知道的，現在特殊時期，我一旦離開園區，短時間內無法返回。如果沒有保障合同，我會陷入無球可打的風險中。”
    唐尼尼爾森沒料到，一個發展聯盟球員這麽冷靜，電話裏就索要保障合同。
    他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道：“你說的很有道理，你需要為自己的事業考慮。不過按照規則，我們目前隻能給你10天短合同，我不能做出保障合同的保證，但如果你對自己有信心，不妨來試一試，我很看好你的表現。”
    尼爾森這麽說，李維知道暫時是得不到保障了，他決定再觀察等待一下，看看布魯克林籃網那邊會有什麽動作和消息。於是他委婉地和尼爾森說，請給自己一些時間考慮，尼爾森表示願意給他充分時間做決定，兩人便結束了通話。
    掛斷電話後，李維舒了口氣，複盤了一下剛剛的電話，這事實上是一次談判。李維前世打職業的時候，和很多球隊經理談判過，那時候他沒有經紀人，都是自己談。所以李維很有經驗，他能從對方的態度判斷出，到底是真的想簽，還是試探，或者幹脆就是耍弄人。
    尼爾森肯定不至於耍弄人，自己隻是個小透明，沒這個必要。但從他的口氣來看，也不是非常堅決的樣子，更多是試探。可是10天短合同，至多一份底薪，值得這樣試探嗎？
    李維認為不值得，但他不清楚獨行俠那邊到底什麽情況。而且為什麽不是球探聯絡自己，要總經理直接上呢？
    李維猜測，這或許和獨行俠管理層內部一些鬥爭有關係，他這是出於經驗做出的判斷。他打職業的時候，沒有哪個球隊管理層沒有內部鬥爭的，這是人之常情，普通公司都會有。
    李維不怕球隊內鬥，但他怕成為內鬥的棋子，進而卷入成為犧牲品，這樣的例子可太多了。
    於是，李維又給羅平打了個電話，先問了問紐約的情況，弟弟李約怎麽樣，兩人有沒有什麽聯絡。羅平說一切都好，他最近和李約搞起了球鞋生意，準備去搞倉庫拍賣。
    “你還有心思搞什麽倉庫拍賣。我告訴你，已經有其他球隊聯係我，想和我簽約了。”
    “真的？是哪支球隊？你不會答應了吧？”
    “我不能告訴你，是西部的一支球隊，他們總經理直接打電話給我。”
    “謝特！你不能去西部，你應該留在紐約，留在布魯克林！謝特，籃網怎麽還沒有動作，他們在等什麽？我看了你的比賽，你絕對沒問題，可以打NBA！”
    李維一旦去了別的球隊，尤其去了西部，羅平和他的關係大概率要斷掉。羅平暫時不可能離開紐約，他的社會關係都在這裏，他需要李維這根救命稻草逆轉人生。
    “我去找麥卡利恩，讓他給管理層多提提建議，不能讓你被別的球隊搶走。”
    涉及到自己的切身利益，羅平的行動速度非常快，他立刻打電話給麥卡利恩，告知了相關情況。
    麥卡利恩正在辦公室加班處理球員數據，他正好在複盤長島籃網和魔術隊的比賽。李維的高階數據，結合他場上表現的錄像切片，證明他確實是個相當出色的防守球員。
    接到羅平電話後，他問：“真的？誰告訴你的？哪支球隊？”
    “我不能告訴你，反正我就是知道，是西部的一支球隊！”
    “西部？難道是勇士嗎……”
    “別管勇士還是懦夫了，總之應該抓緊點時間。你知道的，機會稍縱即逝。”
    麥卡利恩不是被羅平說動，而是被李維連續兩場的優質表現打動，他確實適合籃網當下的情況。羅伯特森在簽約籃網後表現未達預期，被裁掉是可以預見的事。
    現在整個籃網都充斥著人情世故搜羅舊人的氛圍，從杜蘭特到納什，大家都在感情用事，很少人真真切切評估一個球員的真實實力，是不是適合球隊。
    麥卡利恩不認為自己可以改變氛圍，老板都允許這樣的情況發生，自己一個球探較什麽勁呢。但李維的出現讓他意識到，自己有機會實實在在做一件事，發掘一個被忽略的，在角落發芽的種子。
    麥卡利恩連夜加班加點，將李維三場比賽的錄像進行剪輯，將所有數據分析做好，認真做了切片，做了對比表格，一直忙碌到淩晨。期間他還給布雷特打了個電話，聊了聊李維的情況。
    電話裏，布雷特說的都是李維的好話，他想明白了，池塘留不住大魚。
    麥卡利恩做完數據想趴著休息一會兒，卻一下睡著了，他太累了。第二天醒來他發現時間已經不早，暗罵一句，連忙起身驅車趕往機場！
    今天籃網隊要乘飛機前往加利福尼亞，開始一次西部五連客之旅。他要趕在球隊離開前，當麵把情況和納什教練組說明，否則李維真有可能被別的球隊挖走。
    加裏聖讓和艾迪奧蘭這兩個家夥，預計要考察球員510場才願意做決定，因為大名單滿了簽不了人，可是這太慢了。
    汽車在公路上飛馳，麥卡利恩給設備經理約瑟夫科莫打了個電話，問他們什麽時候起飛。科莫說大概還有一個半小時，他們剛到機場。麥卡利恩加大油門，用最快的速度抵達了肯尼迪國際機場。
    他抱著筆記本電腦一路狂奔，終於在球員登機前和教練組碰上了麵。
    麥卡利恩喘著粗氣，找到史蒂夫納什，說想讓他看一個發展聯盟球員的數據和比賽表現，他非常適合籃網。
    結果納什搖搖頭，說：“肖恩，我們已經派球探組去奧蘭多了，他們會給教練組反饋。布雷特那邊也一樣，我會了解情況。這是一個流程，每個人要遵守流程規則，沒有什麽值得破例。還有，你要鍛煉一下身體了，喘得有點厲害。”
    麥卡利恩沒想到會是這樣，可能最近球隊裏人情大於規則的事太多，讓納什分外敏感，他拒絕從麥卡利恩那裏了解球員情況，而是要聽迪士尼球探組的匯報。
    麥卡利恩不能說什麽，諾萬佩萊的簽約讓他暫時失去了教練組的信任。可明明佩萊各方麵條件都還可以，裁掉他是為了給羅伯特森騰出位置。實際上，羅伯特森的表現更糟糕，隻是他在雷霆和杜蘭特有過良好的合作，僅此而已。
    就在這時，助理教練邁克德安東尼過來，將麥卡利恩拉到一旁坐下，說：“史蒂夫最近有些煩躁，他沒時間。這樣，登機還有一會兒，你和我簡單說一說，我到時候會把情況向史蒂夫轉達。”
    德安東尼是資深名帥，這次為了得意弟子屈尊到籃網做助理教練。身為主教練時，德安東尼也是個固執的家夥，所以他能理解納什。做了助理教練，就需要幫著主教練打打圓場。
    麥卡利恩抓住機會，打開筆記本電腦，將數據表格和錄像切片放給德安東尼看，並講解這位球員在防守和進攻中的特點，優勢，和籃網的適配性。
    德安東尼本來隻是意思一下，看著看著，聽著聽著，發現有點意思。
    他從雙手抱胸，到兩手撐在座位上，跟著腦袋湊近屏幕，又過了一會兒，他說：“等一下，我戴個老花鏡。”說著從兜裏拿出眼鏡盒，把眼鏡戴上，見狀，麥卡利恩說的更起勁了。
    他沒有胡吹亂誇，德安東尼什麽沒見過，你亂吹他一眼識破。麥卡利恩結合視頻切片和慢動作，講解李維在防守端的強預判性和大局觀，還有攻防兩端極為冷靜的處理球思路，他打得根本不像一個20歲的球員。
    “他的弱點在於，身體素質不夠強，體能有問題，有些技術太粗糙了一些。但他才20歲，這些都是可以提升的，而他的預判能力，防守站位，靈敏度，投籃，運球，都是天賦……”
    “我們更需要即戰力。”
    “目前看，他的即戰力還可以，而且他非常便宜。”
    “艾米！艾米你過來一下，你過來看看！”
    德安東尼決定搖人，把另一個助理教練艾米烏度卡也叫了過來。烏度卡在隊中主要負責防守，球員時期也以防守見長，他對防守有很深的理解。
    “快登機了邁克，你們在幹嘛？一起看小電影嗎？”
    “少廢話，肖恩認為這個年輕人的防守，比你打球時要強的多，你來看看。”
    “都是狗屁，什麽年輕人讓我看看……亞裔？你說的是乒乓球嗎？”
    “不，是籃球，他是長島籃網的球員，他是我在街頭發現的。”
    “你在編故事肖恩，街頭…街頭隻有藥神和槍神，沒有球神。”
    嘴上這麽說，可艾米烏度卡在看了五分鍾後，開始摸起了下巴。他問道：“這家夥哪個大學畢業的？”麥卡利恩如實回答：“亨特拉社區學院。”烏度卡：“聽都沒聽過，但他…有點意思，這球防得真漂亮，他簡直像算準了對方的動作。”
    防守在籃球對抗中天然處於劣勢，防守再好，也隻能遏製進攻，而不能斷絕對手得分。一個原因是防守方總是被動，進攻方掌握主動權。而防守方一旦能掌握主動，對進攻方將是毀滅性打擊。
    李維似乎每每都能居於主動，這讓他的防守看起來掌控力極強，大量的幹擾、搶斷、提前預判站位。烏度卡這種防守專家，看著李維的防守簡直是賞心悅目，他能看懂門道。
    “謝特，這家夥是開掛了吧？是不是裝了什麽電子芯片在腦子裏？”烏度卡屬於比較年輕的教練，腦子轉的就是快，很快發現了問題所在。
    但德安東尼和麥卡利恩都沒理會他，而其他人一邊催促，一邊也有人過來看熱鬧，他們到底看什麽這麽入神？於是越來越多人聚在麥卡利恩身後，對著數據和視頻切片指指點點。
    終於，史蒂夫納什忍不住了，過來道：“你們是要瞞著我什麽嗎？到底是什麽東西？還有五分鍾就要登機了，別再磨磨蹭蹭。”
    德安東尼說：“一個還不錯的球員，可能挺適合球隊的，你應該看看。”
    但納什還是很固執地說：“先上飛機，麥卡利恩你把東西打包發到我郵箱裏，我有空會看的。”
    在遙遠的德克薩斯，達拉斯，美航中心獨行俠的球隊總經理辦公室，唐尼尼爾森在這裏待了一夜沒有離開。望著窗外逐漸泛白的天際，他又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對精力充沛的他來說，一晚上不睡覺，第二天繼續投入工作是件很簡單的事。他隻用抽個時間打個盹，吃點東西喝杯咖啡，就能把體能補充回來。
    這是他長久以來深得老板馬克庫班信任的原因之一，他們倆都是這種精力狂人，可以隨時隨地投入到工作中。
    唐尼尼爾森1997年開始在達拉斯獨行俠工作，中間曆經老板更換，錯過納什，教練老爹下台，06年總決賽失敗，07年被黑八，11年奪冠，陣容解體，重建失敗等一係列起起伏伏，24年屹立不倒，堪稱獨行俠不倒翁。
    但本賽季，唐尼尼爾森開始有著越來越強烈的危機感。他環顧空蕩蕩的辦公室，馬克庫班已經多久沒來這裏和他認真聊天、談心了？
    這幾年庫班越發信任球員總監沃爾加裏斯和幕僚長傑森盧廷，他們作為庫班的親信派，和唐尼尼爾森這個元老實權派鬥的不可開交。
    桌上散亂堆放著球員的資料，這些都是他打印出來的，他習慣看紙質版而不是電子版。老派的經理總是有著自己的固執，唐尼尼爾森至今不願意信任數據分析，隻相信自己的直覺。
    但直覺和經驗這玩意兒越來越不管用，NBA在進入數據時代，不是簡單的得分、籃板、助攻，而是加入大量數學分析，那些數字唐尼尼爾森光看都覺得頭疼，別說理解了。
    2020年選秀大會，沃爾加裏斯為首的數據分析派強烈建議挑選泰利斯哈利伯頓，認為這是本屆選秀大會最強的球員。
    但唐尼尼爾森在尋求向上交易選秀順位的過程中出工不出力，始終未能達成交易。主要原因是，交易的籌碼傑倫布倫森是唐尼尼爾森18年選秀的成果，他不想用自己的成果，換回另一派的成果。
    而這一行為觸怒了馬克庫班，導致兩人20多年的關係急轉直下。本賽季開始後，獨行俠的戰績沒有起色，1月底他們經曆了六連敗，唐尼尼爾森在球隊內部正被孤立，權力在被瓦解。
    尼爾森感到惶恐，很多人不知道，他在獨行俠工作20多年，卻一份合同都沒有簽過，他是憑借感情和關係維持權力與地位。隨著年齡增大，他尋求一份10年7000多萬美元的正式合同以保證未來收入和生活，但庫班似乎不想給這份合約。
    唐尼尼爾森抓起李維的簡曆又看了看，腦海中想起他比賽的畫麵。直覺告訴他，這是個優秀的球員，說不定能幫助自己，再度完成不倒翁的權力操作。
    可是他無法下定決心，2020年選秀大會，已經讓他對自己的能力感到懷疑。他的直覺還有意義嗎？以及，這個小子似乎沒有自己想的那麽簡單，一通電話他就能覺察到，這人聰明且冷靜，不是傻小子。
    尼爾森將簡曆塞回了紙堆中，他決定再觀察觀察。目前李維在他手裏，隻算一步閑棋，麵對庫班，他有更厲害的殺手鐧。那個傑森盧廷，2020全明星賽和自己侄子在芝加哥的銷魂一夜，可都在他的了解掌控中。
    這是一枚巨大的炸彈，也是尼爾森最後搏命的底牌。
    但事情非要走到這樣的地步不可嗎？唐尼尼爾森望著窗外越來越亮的天空，天際柔美的晨曦之光，想起過往20年的種種，也陷入了短暫的迷茫中。
    他想起2004年夏天，獨行俠錯過了史蒂夫納什，導致菲尼克斯太陽崛起。與這一決策相關的人，包括老爹唐尼爾森，賽季中期都被庫班趕出了達拉斯。
    在那場動亂中，唯獨唐尼尼爾森自己，不僅沒有被炒魷魚，反而坐上了總經理位置，並開啟了獨行俠的奪冠窗口期，直至11年奪冠。這次還會有這樣扭轉乾坤的奇跡出現嗎？
    “史蒂夫，不知道你在籃網怎麽樣，做教練的滋味如何。還有，那個家夥，進入你的視線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