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夏望向院子裏的人，抬頭挺胸，聲音清脆。
    “阿奶癱瘓在床三年，小姑和二嬸嫌阿奶髒，平時連阿奶的門檻都不肯踏進去，全靠我娘衣不解帶的照顧，吃喝拉撒事無巨細，不僅如此，二嬸借口懷孕生子不方便幹這幹那，家裏掃灑做飯喂雞養鴨洗衣服全是我阿娘，甚至農忙時候，娘還得跟個男人一樣下田下地，從沒有過一刻停歇。”
    “三個舅舅每年農忙都沒落下杏花村的活，不僅出人出力，還補貼糧食，家裏養的幾隻雞，我、大哥、四海三人，這五年吃雞蛋的個數加起來不超過一巴掌，平時吃飯二房兩個堂姐尚且還能分到半個窩頭，我和娘隻能喝稀粥，多吃一口都能討阿奶半天罵。”
    “關鍵我娘都做的這樣周到了，阿奶得了三十兩征收銀之後，擔心娘動手腳，還沒捂熱就給二叔分了二十八兩，給小姑分了二兩，我們母子幹的最多，吃的最少，卻拿不到一個銅板。”
    “娘覺得阿奶沒將她當成一家人，去跟阿奶二叔理論的時候，二叔還將我和娘推的磕傷了腦袋。”
    她說著，扒開自己額頭上的碎發。
    “喏，我額頭到現在還有個印子呢，關鍵二叔還口口聲聲說他是阿奶唯一的兒子，阿奶手裏的銀子就該給他。”
    “人心都是肉長的，若不是你們做的太過分，我娘又怎會寒了心要跟你們斷絕關係？”
    “再說我們分家，阿奶做的多過分村裏鄉親都是知曉的，分家的時候，是裏正大伯在場做的見證，阿奶和二叔不肯分田分地分銀子，又不肯給我娘放和離書，我們搬去老宅甚至連碗都沒有，借著爛瓦破缸和竹筒用了幾天，要不是幾個舅舅在老宅幫忙修屋子圍籬笆，我們母子幾個如今連容身之處都沒有。”
    眼下不知道這個便宜爹是站哪邊的。
    在他不了解情況的前提下，她當然得將事情的經過說的清楚明白。
    如果這樣了，他還是無條件選擇站在阿奶和二叔那邊，不如叫娘跟他早些斷了，也好過繼續在這裏受委屈。
    趙鬆全隱約能猜到妹妹和幾個外甥在杏花村沒有好日子過，卻沒想到林家人竟這樣過分。
    一時間很是氣憤。
    “我們幾兄弟每年都要往杏花村送上百斤糧食，就是擔心你們會嫌棄玉珍一人帶著幾個孩子撈不到收入，被你們瞧不起，想他們能多吃口飯。”
    “卻沒想到他們母子幾個平時竟連半個窩頭都吃不到，我說我妹子那個泥菩薩怎麽突然鐵了心要分家，幾個孩子當初也養的跟柴火棍似的，你們還真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畜生啊！”
    被趙家人這麽一罵，程氏頓時覺得很沒麵子。
    都說家醜不外揚，林知夏這個小蹄子，還真是半點輕重都沒有。
    逮著點事就在這裏瞎嚷嚷，傳的到處都是。
    她望著趙鬆全，怒道，“她說什麽你就信什麽？她說我們吃她肉喝她血了你信不信？你妹子天天在老宅吃香的喝辣的，時不時往趙家莊送東西，也沒見她想到過我這個婆母啊。”
    趙鬆全激動的臉紅脖子粗。
    “你們之前那樣的做法，跟吃肉喝血又有什麽區別？”
    知夏將話接過去，“這些年幾個舅舅接濟了我們那麽多，分家後見家裏有點什麽事就迫不及待來幫忙了，我們偶爾帶點東西去趙家莊也樂意。阿奶往外分的時候口口聲聲說往後讓我們別哭著回來找你，怎麽還開始在乎我們的東西了？”
    “誰在乎你們的東西？”程氏有些氣急敗壞，“就你們那些破銅爛鐵的，我才不稀罕。”
    知夏追問，“既然不稀罕，阿奶這會提出來又是什麽用意？”
    程氏被她懟的無話可說，便開始又哭又鬧的耍無賴。
    林寄明將眾人的反應看在眼中。
    知夏眼底的委屈和不甘是真的，趙鬆全的心疼和憤怒是真的，程氏的氣急敗壞和被戳穿之後耍無賴的掩飾也是真的，林春杏和李氏的心虛更不像作假。
    看來這些年媳婦孩子在家裏確實受了不少罪。
    本以為他頂著回不來的風險去邊關，弟弟和娘至少會善待妻兒，卻沒想到他不在的時候，他們的日子會過的這樣淒慘。
    但母親畢竟是長輩，她雖錯在先，知夏當著這麽多鄉親的麵讓她下不來台，於知夏自己的名聲也不好。
    “知夏，不得無禮。”
    他將咄咄逼人的女兒和兒子護在身後，上前一步時，眼神已然不似起初那般溫和。
    “娘，知夏方才說的都是真的？”
    地上的程氏一愣，忙叫命苦。
    “這丫頭一張利嘴，死的都能說成活的，你怎麽也信了她的話，你可是我辛辛苦苦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難道我這個當娘的在你心裏，就不如他們母子幾個重要？”
    林春杏也忙說，“大哥，你怎麽能這樣想娘呢？你可是我們的大哥，娘的親兒子，她怎麽可能騙你？林知夏一個小丫頭片子，她的話怎能作數？”
    林寄明沒有偏聽偏信她們的話。
    女兒十歲，已經能自己分辨是非，她說話雖直接了些，畢竟還隻是個孩子，臉上的神情是做不得假的。
    “我是娘的兒子，也是玉珍的丈夫，幾個孩子的爹，我希望娘和妻兒安好的心是一樣的，世人都說，不虧妻，不愚孝，不溺子，方能家和，正因如此，我才不能因為我是娘的兒子，而不顧是非對錯一味偏袒，也希望娘能諒解。”
    起初林寄明跟知夏說不得無禮的時候，她還以為他是想責備於她。
    畢竟，她確實頂撞長輩了。
    但看到那道高大的身影擋在自己前麵質問程氏，且說出剛才那番話的時候，她突然對這個父親產生了一絲絲奇怪的感覺。
    前世，因為她是個女孩，爸爸奶奶並不喜歡她，所以在她和外界產生矛盾的時候，從未這般信任且維護過她。
    難怪從前這個爹在家的時候，能將娘和阿奶一家的關係平衡的那麽好，也難怪村裏人和趙家莊那邊對他誇聲一片，連她都忍不住想要誇一誇他剛才那番話說的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