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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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嶼低頭看了看手表,已經是下午四點,正是交接班的時間。然而與她換班的小夥子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咖啡店裏播放著柔和的純音樂,鋼琴的旋律如水般流淌,安撫著那些熬夜的學生們不安的心。幾位客人懶散地癱坐在沙發上,幾乎都已經昏昏欲睡。
    此刻大概最焦躁的便是路嶼了,她的鞋尖不斷拍打著地板,發出噠噠的聲響,引得一旁咖啡師奇怪地看著她:“你是不是有急事啊,路人?”
    “不要叫我路人,”路嶼嚴肅地說,“我的名字是路嶼!”
    咖啡師聳了聳肩。
    四點零五分,終於,那個跟路嶼換班的張三終於來了,他個頭中等,麵貌模糊得讓人記不住:“不好意思,教授拖堂了。”
    路嶼沒再廢話,急匆匆跑向工作間,迅速脫下工作服,拿起書包就朝外麵奔去,耳邊隱約傳來張三問咖啡師的聲音。
    “哎,那個女孩是誰來著?”
    “路人妹妹啊,她都在這裏打工一學期了!”
    ***
    “去你**的路人。”路嶼心裏暗罵了一句。
    二月雖然還有些寒冷,但陽光正好,貝爾哈文學院開學不久,周五路邊還有不少學生悠閑地曬太陽發呆。有著百年曆史的學院環線電車經過路口都會發出叮叮當當的提示音。
    路嶼等不及這龜速的電車,她撈起一輛倒在地上的共享單車,騎上去猛蹬,直奔學校北門。
    讓她這麽著急的原因隻有一個。
    她要改名!
    路嶼本名叫路人,是她老爸路一取的,她老媽名字是路二,整個家族都跟路脫不開幹係。
    這個世界大部分人的名字都仿佛湊數,無數張三李四,路人淹沒在這些平平無奇的名字裏,真的就更平平無奇了。
    當她大聲質問路一為什麽要給她取這樣個名字,路一還十分理直氣壯:“這是我絞盡腦汁思考一個月,最後靈光一現得來的名字,哈哈哈!”
    路嶼從小就知道,自己與那些張三李四沒什麽不同,他們像淹沒在世界背景裏的悄無聲息的底色,家庭關係健康,沒有大起大落,從不是人群中的焦點。
    路嶼以為大學會是個轉折點,她從小就愛看那些電視——大城市裏的古老又氣派的學校,兄弟會姐妹會觥籌交錯,奢華的派對,自由曖昧的假期,光鮮亮麗的實習。
    恰逢高二時冕蘭政府推出《高校反歧視案》。
    《高校反歧視法案》規定了S級城市本地生源比例不能超過20%,增加E級市錄取比例,降低推薦信作為錄取條件的權重,增加MAAT成績權重,還強行讓高校設立道德委員會,禁止各大高校破格錄取那些達不到硬性條件的學生。
    法案出來後反對的人意外得多,道德委員會辦公室整日被投訴信堆滿,亂成一鍋粥中路嶼莫名被貝爾哈文錄取了。
    這可是位於S級城市且全國排名前十的大學,足夠在好友群裏吹噓一輩子。
    收到錄取信時,路嶼滿滿以為人生高光時刻開始了,醜小鴨的時代已過,她即將變成貴族學院裏耀眼的天鵝,進入大公司管理層,順便談個高富帥男朋友都是輕而易舉的事。
    但迎新周到來時,她自信滿滿地用新名字介紹自己,卻收到一眾疑惑的目光。
    “你登記表上不是寫著路人嗎?”
    膨脹的信心頓時像氣球爆炸,路嶼試圖解釋,“額……是這樣的,其實我準備改……”
    沒人願意聽她說完,他們又轉頭跟其自己認識的人聊天了。
    路嶼又變成了那個在陰暗角落裏蠕動的路人,比高中時期還透明。
    好不容易熬到十八周歲,辦完所有手續,按了指紋,隻等今天領到新的公民卡,那時候她就可以理直氣壯在一片“你誰”的疑惑中大聲回答“我是路嶼”。
    揚眉吐氣的時刻終於到來!
    社會保障與人口資源局下班時間是五點,按照貝林市政的一貫作風,能早一分鍾下班他們絕對不會晚一秒,事實上,四點半就不會再放人進去辦理事務。
    幸運的是學校離社保人資局隻有兩條街,路嶼將自行車踏板踩出殘影,終於在四點二十五分趕到了,之後便是簽字遞交舊公民卡,她拿到了夢寐以求的印著“路嶼”的新卡。
    走出大門,路嶼深深吸了一口氣,深黑已經染暗了大部分的天空,夕陽的餘暉落在她的臉上,街道路燈逐漸亮起,明暗交替中,她突然有種世界正在扭曲、眼前是一副卷起畫卷的錯覺。
    短暫的失神過後,世界又驟然真實起來,微風和下降的溫度讓她打了個哆嗦。
    路嶼裹緊外套,找到自己來時的那輛自行車,等騎起來就發現,今天太陽落山後溫差大得驚人,寒風刺骨。
    路嶼眼睛都快睜不開了,臉被刮得生疼,哆哆嗦嗦隻能靠著蹬自行車和肌肉的顫動給自己提供一點溫暖。
    思緒混亂中,她開始猶豫是否要丟下自行車,去買點吃的。
    下午兼職三小時總共也才掙了七十五蘭索,摳門且貧窮的路嶼糾結了起來。
    寒冷讓她的大腦遲鈍了許多,以至於她沒有注意到眼前的路麵越來越亮,那是疾速接近的車燈,伴隨刺耳的刹車聲,風中夾雜著尖銳的呼嘯。
    路嶼隻覺得身後有什麽猛然撞擊,街道像翻轉的畫麵一樣錯亂了,視野中深藍色的夜空閃爍著稀疏的寒星,時間在感知中被拉得異常緩慢。
    隨後她才重重摔向地麵。
    沒有劇烈的疼痛,滿腦子都是“我怎麽在地上”的疑惑,路嶼遲鈍地想站起來,卻發現自己的腿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折疊在腦袋旁邊。
    “臥槽我要死了嗎?!”
    她最後隻來得及想這一句,便陷入了無盡的黑暗裏。
    ***
    路嶼渾身抖動,差點跳了起來。
    刺骨的寒風灌入領口,凍得她汗毛倒豎,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看到自己手裏捏著一張公民卡,上麵有她微笑著的證件照,和她給自己新起的名字“路嶼”,無比熟悉的麵孔讓她微微不適。
    就像盯著鏡子久了,突然覺得鏡中的自己是個陌生人。
    思緒混亂間,她努力回憶發生了什麽,她記得自己騎車回學校,然後呢,然後發生了什麽?
    “讓讓。”背後傳來不耐煩的聲音,路嶼才發現自己擋住了社會保障與人口資源局的大門,她急忙挪到一旁,給別人讓路。
    目光掃過路邊,共享單車還停在那裏,她走上前,掏出手機準備解鎖,卻遲疑了。
    一切都透著古怪的熟悉感,像是她已經經曆過了一次。潛意識有個聲音在告訴她——不要騎車,步行回學校。
    寒冷讓她的思緒變得僵硬遲滯,路嶼搓了搓手,放棄了騎車的念頭,那輛車讓她看著莫名犯惡心。
    剛走出幾步,身後響起了尖叫和刺耳的刹車聲,輪胎與地麵的摩擦從未如此令人驚心動魄,流線型跑車從她眼前擦過,撞到不遠處的樹上。
    路嶼渾身一震,心跳急速加快,全身血液似乎都在朝心髒湧去。
    瞬間她想起來了,自己不久前才經曆過一場車禍,她並沒有看到撞到自己的是什麽,但她知道,自己當場死亡。
    路嶼顫抖著走向車子,駕駛座上,年輕男人被夾在座椅與安全氣囊間。
    他的額頭滲出血跡,胸口微微起伏,半睜著一隻眼睛透過車窗與她對視,明明隔著一段距離,她卻能從中看到自己支離破碎的倒影。
    那張麵孔籠罩著一層柔光,讓人過目難忘,路嶼想著,這貨的名字肯定不是張三李四。
    她正準備拉開車門,卻被突然湧來的人群擠到一旁,有人焦急地喊著:“同學!沒事吧同學!”,其他人把門打開。
    路嶼目瞪口呆,不知不覺她被擠到外圍,完全看不清發生了什麽,隻能聽到有人在指揮著人群打電話、搬運傷者。
    很快,警車和救護車相繼趕到,異常幹淨利落地將傷患抬走,連跑車都一並拖走了。
    圍觀人群逐漸散去,人們依然議論著這起車禍,無論失控的跑車還是傷者都讓他們興奮萬分,隻有路嶼站在原地,她還在回憶著自己被撞的細節。
    路嶼安慰自己車禍應該是想象出來的,隻是強烈的衝擊感殘留在腦海裏,並且正變得清晰。
    那種恐懼並沒有催促她快點離開現場,反而讓她徘徊不前,思索瞬間的死亡。
    就在這時,她注意到被撞的樹下有什麽東西在反光,走近一瞧,地上躺著一部手機。
    那是市麵上最普通的黑色手機,不新不舊沒有摔痕,或許是傷者被抬出車子時無意掉落的,當時人多混亂,沒人注意。
    路嶼點亮屏幕,手機竟對著她的臉直接麵容解鎖,手機背景是係統默認,通訊錄空白,沒有sim卡,沒有連網,唯一的應用是個純黑圖標,上麵寫著“undefined”。
    這個世界好像有點不太對勁,從她換了名字開始。
    一股不祥湧入心頭,就像原本青春校園變成了恐怖劇本,而她成了劇裏因為好奇死的第一個炮灰,雖然下線極快,但好歹有了姓名。
    路嶼覺得自己不應該點開這個APP,順著恐怖劇本套路反向思考,她應當扔掉手機,假裝什麽事都沒有發生,繼續過著上課打工上課考試的日子。
    躊躇許久,就在她強迫自己關掉手機的時候,屏幕彈出一條消息。
    【已完成車禍現場圍觀,獲得積分×50】
    路嶼愣了一下,手指不由自主地點了進去。
    極度簡陋的界麵映入眼簾,仿佛是某個自學前端一周的實習生開發出來的,屏幕正中清清楚楚寫著她的新名字:
    【路嶼】
    職業:路人甲
    等級:lv1
    積分:50/100
    力量:1
    智慧:1
    感知:1
    魅力:1
    體力:1
    敏捷:1
    職業技能:無
    金幣: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