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結果在朝晨的意料之外，又在她的意料之中。
    說意料之外，是老虎這個變數太大，她不能用以往養貓和觀看動物園圈養的老虎經驗來判斷它的行為。
    因為貓早就被人類馴養了幾千年，失去了野性，圈養的老虎也差不多，就是沒有在野外生存的能力，才會被收進動物園，它們的行為更接近貓。
    這隻老虎還是不一樣的，它是真正野外長大的，看它走路的姿勢和行為就能判斷得出，它比家養的貓和動物園圈養的老虎多了幾分自信和從容。
    它也確實有這個資本，它抓到了十分難抓的、幾乎和它個頭差不多的鹿。
    那種鹿四肢發達，身強體健，一腳下去就算是大型野獸也受不住，即便是成年的狼和豹，想抓它也得喝一壺，這隻老虎還是個幼崽，能將鹿逼入窄巷已經很厲害了，何況它還拿下了鹿。
    它就是個危險分子，有攻擊能力，有野性，朝晨不敢想它僅僅隻是表露好奇，沒什麽惡意。
    說意料之中，是因為這隻老虎剛剛聞了小水坑和血汙，說明它這點還是和其它貓科動物一樣的，都喜歡用聞來探索未知，七八成也會順帶嗅一嗅她。
    朝晨很快就察覺到溫熱氣息離開，老虎低頭，換了個地方繼續嗅。
    這回是她的衣服，它似乎從來沒見過，從袖子嗅到了衣擺，聞得很仔細。
    很快朝晨又一次察覺到濕潤的氣息。
    老虎在嗅她受傷的那隻腳踝。
    因為紅腫著，對於蟲子和蚊子來說很‘顯眼’，所以她用還存了綠的葉子碾碎了抹在上麵，用來掩蓋。
    老虎大概發現了上麵的氣息不一樣，多停留了一會兒。
    湊得近，她幾乎能感覺到有什麽濕濕軟軟的東西觸碰了她一下。
    朝晨身子一僵，還沒來得及作出什麽反應，那邊老虎反而先嗆了一下，估計是將碾碎的青汁葉片吸進了鼻子裏。
    朝晨也一瞬間明白了剛剛觸碰到她的是什麽。
    是老虎的鼻子。
    濕潤潤的，看來哪怕淪落到這種地步，受了傷，這隻老虎依舊十分健康。
    大概是不喜歡青草氣味吧，也有可能碎葉片吸進鼻腔裏難受，老虎用鼻孔出了口氣後，甩了甩頭邁開四肢朝別處走。
    還是沒有腳步聲，貓科動物走路幾乎都沒有聲音，這隻老虎也不例外。
    一開始她以為老虎這個噸位，四肢也格外粗壯，走路多少應該有點動靜的，沒想到大貓也是貓，它依舊腳步輕盈。
    這次它沒有繞到她視野盲區，朝晨很輕易瞧見它從自己左邊走到右邊，路過她的時候，毛茸茸的身子擦了她一下。
    是肚腹的位置，毛最長最柔軟的地方，和她的手背蜻蜓點水一般，輕觸了一下。
    朝晨微微愣了愣，被那個手感驚到。
    她是摸過老虎的，畢竟前世家就在動物園旁邊，沒處去就喜歡去看看小老虎，去得多了，老虎跟她都有些熟了，工作人員也是，小虎她摸過，稍大些的，也在工作人員的縱容協助下揉過腦袋。
    毛是硬硬的，像留寸板的男孩子頭發，沒有貓那麽柔軟，但這隻老虎的毛發是油光發亮順滑的。
    沒有很柔軟，但也不會很硬，手感適中出乎意料的好。
    朝晨驚了一下，抬目看去，老虎背對著她，正將自己支起的翅膀收回去。
    剛剛這隻老虎路過她的時候，將那隻完好的翅膀支了起來，是以翅膀沒有碰到她，隻小肚子觸了觸。
    所以能特意支開翅膀避免碰到她，不能特意扭一扭身子避開觸到她嗎？
    當然是可以的，朝晨懷疑這家夥是故意的。
    她又一次忍不住想起前世的那隻貓。
    在屋子裏探索了一圈之後，開始在她不遠處爬上爬下，玩沙發枕巾上的流蘇，嗅她擱在一邊桌子上拆了包裝的薯片，過了一會兒又去夠她手機上掛的毛球。
    走來走去間，身子時不時會碰她一下。
    其實它真實的目的就是接近她，探索她，好奇她。
    但它不會表現出來，大概就像古代說的，顧左右而言他，先在附近轉悠，掩蓋自己的真實目的，然後才去做自己想做的。
    這是相處多年，朝晨漸漸摸索出來的。
    貓是一種很傲嬌的動物。
    它想讓人摸的時候，不會直接走過來，而是在人身旁玩，人手癢就摸它了，它目的也能達到。
    朝晨在想，這隻老虎會不會從一開始目標也是她。
    其實想想也能理解，從老虎的視角出發，大概就是雖然不知道自己是百獸之王，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物種，但平時外出，其它動物都怕它，遇著它了就跑。
    它如同惡霸似的，幾乎可以橫行霸道，結果某天掉進洞內，被一個看似柔弱的人類哄住。
    它難免對這個人類好奇。
    貓喜歡用身體去觸碰，去感受。
    想來這隻老虎也是。
    養貓多年，她還能不了解那副死樣。
    朝晨被它嚇得夠嗆，破防又飽含惡意的想。
    真像貓咖啡店那些老油條啊，很會撩撥客人。
    她感覺自己有點魔怔，都開始汙蔑一隻老虎的清白了，但不嘴上逞上幾句，她的鬱氣無處發泄。
    朝晨蛐蛐完它之後心情稍微好了一點，抬眸就見老虎背對著她，站在火堆前，不知道在想什麽，在看什麽，又是整隻虎頓住。
    像是播放動畫的時候被人摁了暫停，真的就是一動不動，大概過了幾秒之後，才像是被恢複了一樣，老虎邁著有力的步伐，輕盈離開。
    臨走前長長尾巴在空中舞動，不小心又掃了她一下，位置還是她唯一外露的手背上。
    不是第一天去采摘，知道自己還沒有草高，無論去哪都會被草葉上的齒輪擦過，晚上回去會很難受，癢，發紅，所以她現在出門都會穿長袖長褲，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腦袋脖頸和一雙手。
    腦袋有頭發遮著，脖頸有獸皮裹著，現在她唯一外露的就隻有手背，每次都那麽精準地掃著這個位置。
    朝晨已經可以十分確定，這隻老虎絕對是故意的。
    它還特意扭過身子，用完好翅膀的那麵對著她，以確保自己的身子能蹭著她。
    反正不像是巧合。
    朝晨抿著唇，還在想著，就見那隻老虎信步遊庭一般，已經慢悠悠回到了它原來待的角落。
    大概是已經達到了目的，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她沒有尖牙，也沒有利爪，甚至沒有厚實的皮毛保護，就是個柔弱的人類。
    對於沒有威脅的存在，老虎寬容許多，也更放鬆了些。
    解決了她這個洞內唯一的未知物，老虎慢慢半躺下來，眯著眼打哈欠，沒多久支起的上半身完全趴下，老虎閉上眼，終究是願意睡了。
    朝晨也長長鬆了一口氣。
    她賭對了。
    其實她猜想過的，這個年紀的老虎應該是好奇大過殺戮的，就像人類幼崽，在見到小動物時第一反應都不是傷害，而且奇怪這是什麽，它長得和自己一點都不一樣，戳戳它，碰碰它那類的，而不是殺死它。
    朝晨緊繃的身軀微微放鬆下來。
    接下來可以好好睡一覺，不用擔心老虎偷襲了。
    如果想咬死她，早在剛剛接觸的時候就對她動手了，不至於再挑時間。
    真要動手，也會是它食物消耗殆盡的時候。
    短時間內應該還是安全的。
    但出於謹慎，她還是沒有解開脖子上的獸皮，手中也依舊握著石頭，姿勢保持著現在這樣能隨時起身反擊的狀態。
    該做的都做了，朝晨由著自己早就處於極度疲憊和困乏的身子像陷入沼澤一樣，開始沉淪於混沌。
    怕自己有什麽疏忽，她又強行和這股子困意做鬥爭。
    先不要睡，再想想……
    身體哪裏肯聽她的，尤其這個姿勢，抱著腿，腦袋枕著手臂，可以防守，也舒服地她立刻就要睡過去。
    意識朦朧間，她似乎瞧見對麵那隻老虎也沒睡，它又睜開了眼睛，輕手輕腳從角落走出來，但看著樣子不像是攻擊她的。
    因為它隻走了幾步就停了下來，在一個距離火堆近的地方重新趴伏，閉上眼睡去。
    夜晚寒涼，又處在坑底陰暗處，周邊就是水，潮濕陰寒。
    火堆讓坑底溫度至少上升了小幾度。
    剛剛一人一虎接觸過，朝晨也很清楚，這隻老虎身上還沒有完全幹，處於微濕的狀態。
    靠近火能幫它快速烤幹。
    看來老虎也知道火堆是個好東西啊。
    這是朝晨臨睡前最後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