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人啊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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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晨這次去的是下遊,為了節省體力,她打算飄著。
長長河道內,她停下腳步,去解自己的背簍,一邊的背帶剛卸下來,聽到身後一聲老虎悠長曲折的吼聲。
朝晨動作微頓,片刻後繼續,將另一邊的背帶也卸下來,裏麵的東西取出來,水也倒出來後,讓背簍飄在水麵。
背簍底部編的密,水浸不上來,裏麵也就隻有一個漁簍,沒別的東西,重量很輕,隻要不使勁往下摁,可以一直飄著。
朝晨伸臂,挎著一側的背帶,一隻手舉著火把,剛要躺下,想起什麽,垂目,摸了摸斜挎包的夾層。
裏麵有一撮她之前撿到的、老虎的白毛。
洞底相處兩日,除了第一天雙方撕破臉,接下來都像達成了什麽交易一樣,陷入詭異的平靜。
老虎還像一隻大貓一樣,喜歡蹭她一下,尾巴掃她一下。
人非草木,說完全沒有感觸是不可能的。
但和小命比起來,那麽點觸動根本無關緊要。
朝晨收了手,到底還是走了。
隻是臨走前在心中默念。
山神保佑,助我找到出口。
也祝那隻老虎平安逃出。
朝晨抿著唇,仰躺下來,由著水波像推舟一樣,卷著她往下遊走。
不需要自己費力,大腦空了下來,默默感受著周圍。
幾乎和昨天一差不差,除了火柴不斷變短,和火光持續減弱之外,一點也感受不到其它。
流速始終一馬平川,無太大波瀾,說明這一段路一直都會是這樣的,大差不差的寬度,大差不差的深度,大差不差的高度。
風速也是一樣的,沒有太多起伏。這樣不知道飄了多久,手中長長木柴燃盡,最後一絲火光呲啦一聲熄滅,黑暗如同潮水一般裹著她,知道在沒有光的協助下隨時有可能撞上頭頂長長垂下來的石乳柱受傷或者死掉,但她依舊不想退去。
她將背簍放在自己身前,這樣在撞到她之前,會先撞到背簍,借著這麽點防護,繼續朝前探索。
又是不知道飄了多久,沒有光,也沒有能計算時間流逝的東西,朝晨無法判斷自己究竟飄了多久,她隻知道時間漫長無比,但四周依舊寂靜無任何變化。
流速和風速始終如一。
就和昨天探索出的結果一樣,這條地下河道的下遊也幾乎沒有盡頭。
這是最可怕的,但好在可以飄動,並不需要像探索上遊時那麽費勁,她現在還有餘力,所以她依舊飄動著。
又是漫長的一段時間過去,朝晨終於察覺到流速和風速的變化,流速變快了,風速反而變慢了。
這是個什麽情況?
她還在猜測時,身子忽而一震,撞在了背簍上。
她以為會和其它時候一樣,被水推動,背簍和她一起繞過正中的柱子,從側麵繼續往下流飄,然而下一刻,身下傳來拉扯感,像是有什麽東西拽動她一樣,她猝不及防整個人朝下滑去。
手臂一開始還挎著背帶,背簍被她扯動,微微傾斜了些,背帶也猛一鬆散,從她臂間滑出,朝晨手在水下亂抓,也隻兩根指頭夠到了背帶。
兩根指頭承受不住她整個人的重量,朝晨還是被水下的‘東西’卷著,朝深處而去。
她拚命地去抓身旁的東西,石頭,石柱,什麽都好,但一個都沒有摸著。
她像水中的浮萍一樣,隻能任由水將她帶去它想去的地方。
朝晨奮力掙紮,雙手雙腳都在用勁,終於在一次揮動時,指頭觸到了水麵,她連忙朝那處使力,人一上浮就趕緊張口呼吸,也不在乎嘴裏喝進了水,反正水是幹淨的。
朝晨隻呼吸到了一口新鮮空氣,就被水下漩渦帶的,繼續朝深處陷去。
剛剛上升過一次,她依稀能感覺到哪裏是上,生死關頭,她也幾乎爆發出了全部潛力,水被她一次次撥動,她能感覺到自己在如蝸牛一樣一點點上浮,最後還是叫她摸到了一塊大石。
她摳著大石,借著那塊石頭的力浮出水麵。
這一次絲毫不敢鬆手,怕這塊石頭不牢固,另一隻手摸到一塊粗壯的石柱後,緊緊握著不撒手。
胸膛間還在劇烈起伏,朝晨平複下狂跳的心跳後,漸漸冷靜下來,開始思考自己現在在哪。
臉剛泡過水,按理來說風吹過會有涼意,但她絲毫感覺不到風的存在,四周很平靜,平靜到隻有水下如同沉睡了野獸一般洶湧,水麵卻是一平無波的。
隻隱約能感覺到在輕微的流動。
朝晨隻能憑借這點細節判斷哪邊是上遊,哪邊是下遊,別的一點也不知道。
她又在四周摸索了一會兒,發現無論是上遊還是下遊,再走一會兒,水都會漫到頭頂石壁,再無半點空隙。
難怪呢。
朝晨有些明白了,為什麽這裏沒有風。
因為兩頭都是低窪處,隻有現在她處的空間高,所以有空氣。
但她覺得也不多,有那種沉悶呼吸不過來的感覺傳來。
朝晨也明白了為什麽進來之前風速變小,流速變快,因為這處的水幾乎都過了頭頂石柱,沒多少縫隙,所以風速變小。全都是水,產生了吸力,形成了漩渦,所以流速變快。
她能明顯感覺到越往裏吸力越大,意味著前麵可能很長很長一段路都是沒有空氣的。
但也有可能在短短幾十秒內被卷出那段沒有空氣的路,然後繼續往前。
可是如果被卷進漩渦的時候不小心撞到頭頂延伸下來的石柱或者底部的石頭怎麽辦?
如果過去後發現還是到不了盡頭的長長地下河道又怎麽辦?
如果中間還有這樣的通道又該怎麽辦?
到時候她根本沒有回頭的力氣,要麽一條道走到黑,要麽死在路上。
朝晨扒著石頭,在衡量。
她身下,吸力還在不斷地拉扯她,她全身的壓力都在手臂上,這麽一會兒的時間已經有一種脫力的感覺,如果繼續往裏,不想撞到水底和上麵的石頭隻能像現在這樣扒著石柱走,她真的有能力穿越過去嗎?
相反,她能一路被卷到這裏還活著,意味著肺活量也足夠支撐她回去。
朝晨在多次的權衡利弊之下,不太甘心地選擇了回頭。
*
森林裏的一個坑洞內,月光無私地照耀進來,銀霜下,一隻長了翅膀的白虎身影不時顯現,又不時離開。
老虎正在不大的陸地上焦灼地走來走去,它動作忽而一頓,低頭,幹嘔了兩聲。
它已經大半天沒吃過東西,肚子裏什麽都沒有,也沒有吐出什麽來,隻一些口水和反上來的胃酸,以及一些的血。
它的傷勢又加重了,因為它又試圖從頭頂那個洞口逃脫,很顯然,它失敗了。
不斷地嚐試也使得它身上又添了不少新傷,有一次甚至撞到石壁上,下來時肚腹就已經很不舒服,這會兒嘴角掛著血珠,半蹲坐在地上,好半天才緩過勁。
老虎舔著嘴角的血,抬頭,朝頭頂那不大的洞口望去。
明明看起來近在咫尺,很容易就能飛過去的樣子,偏如同天塹一般,難以攀登翻越。
*
長長地下河道內,朝晨正高舉自己的一隻手臂,貼著牆根站立。
手臂上不斷傳來涼涼液體滾落的觸覺,一開始的時候,朝晨以為隻是水珠罷了,慢慢地脫離那個沒有空隙的隧道,高度緊繃的精神和身體放鬆之後,她才發現疼痛。
手臂處正一陣一陣地抽疼,而且範圍很廣,她摸過,有一道長長的皮肉外翻的痕跡。
傷她已經用那塊多出來的、她當備用紗布用的長條簡單係過,不過那‘紗布’太薄,也太短,她的傷口過長,紗布沒裹幾圈已經用完,還有一截傷口處理不了,就是這處的傷口在流血。
但朝晨現在的麻煩不是這個,而是水下那個龐大的、滑膩膩的不知名魚類。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血引來的,剛剛她的身體觸碰到了一個滑膩的龐大魚身。
大多數魚兒其實都是食肉的,尤其是原始森林的魚,部分可以長到如同一艘小船那麽大,不是鯊魚和海豚,就是魚。
對於這些魚來說,她皮薄肉嫩,身上還有傷,就是最佳的食材。
朝晨渾身緊繃,有一種剛脫了虎穴,又進了狼窩的感覺。
她站在原地,認真想了想後,將那隻受傷的手臂往一旁舉了舉,血也滴得離她遠了遠,同時另一隻手緊緊握住石刀。
石刀、竹筒等等一些重要的東西一直都在她的斜挎包內,背簍裏放的是無關緊要的,並且背簍也被她找了回來。
因為背簍底部太密,沒進水,一直飄在水麵,被石柱擋在原地。
她一脫離危險,從那段沒有空氣的水底出來後,第一時間橫向搜索,很容易叫她拿回自己的背簍。
現在背簍被她浸透了,背在背上,剛剛那魚也觸碰過背簍,她感覺過巨大的推力。
朝晨推測這隻魚還沒有動,大概就是發現自己沒有她‘大’,在衡量自己能否拿下她。
在動物界,大多數情況下,小個頭的都不會招惹比自己大的。
畢竟個頭其實就是實力的一種表現。
所以那隻魚不斷地在四周遊走,不時用滑膩的身子觸碰她一下,用身體丈量她,就是沒輕易咬來。
動物是很聰明的。
血腥味旁移,那隻魚兒位置也挪了挪,朝晨聽到有嘩啦啦的水聲,在離她很近的位置,方位就是血腥味那邊。
果然是被血腥味引來的。
這隻魚已經對她起了心思,在水下如果它突襲,她肯定會被咬,這麽大的魚能生啃掉她一大塊肉。
不能再等了!
朝晨咬了咬牙,手中石刀用力一劃。
嘩啦一聲,巨大的翻水聲,同時是一股更濃鬱的血腥味傳來,那魚被她傷了!
朝晨一擊過後就急忙收了手,因為她很清楚,魚吃痛肯定會反擊她,其實她感覺那魚已經反擊過,隻不過她這一下是從頭頂刺下去的,魚身子隻能左右扭動,不能抬頭,所以沒咬著她。
挨了一刀,魚兒定也是受了驚的,朝晨聽到嘩啦啦的水聲漸小,那魚似乎遊走了。
朝晨並沒有放鬆警惕,但也不敢停留,腳下加緊朝上遊摸去。
身子一直緊貼著山壁邊緣,這樣一麵就不用防禦,背簍還在背後,後背有一半也不用防,她隻要注意著自己的前方和一側就好。
沒有火把,但人已經在完全漆黑的地方行走過很長一段路,眼睛竟奇跡一樣有那麽一點點適應洞內。
或者說,這山洞內一直都不是完全漆黑的,山壁間隱隱散發著淡淡的熒光,有火把時瞧不見,沒有光亮時反而能望見,所以她隱約能看到一點點的洞內輪廓。
朝晨借著這點便利行走,心中也不知為何,竟隱隱有些期待那隻魚再跑過來。
她需要食物。
在經曆過被鷹抓,和老虎鬥,被卷進漩渦,名為死亡的利劍時刻懸在頭頂後,她的膽子竟也越來越大,都敢對著那條魚反擊,也敢肖想那隻魚了。
這是在從前她想都不敢想的。
人在磨難中進步是真的快啊。
朝晨苦笑一聲,繼續摸著石壁往前走。
*
夜幕進行到大半的時候,坑洞底,老虎窩在一堆已經燃盡的灰燼旁,鼻尖聳了聳,嗅空氣中屬於另一個的氣息。
又變淡了。
隨著主人離開的時間變長,空氣中屬於她的氣息也在不斷消散,已經到了幾乎聞不著的地步。
老虎起身,更靠近那堆枯葉。
洞內目前隻有那處氣息最強。
老虎剛臥下沒多久,身形再度起身,更靠近枯葉。
又過了一會兒,老虎幹脆踩上枯葉堆。
在裏麵走來走去轉了兩圈後,它停下,身子朝下臥去。
這一次它躺在了枯葉堆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