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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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會被羊水溺死嗎?
會的。
萬時虛弱的身軀拚命掙紮著,大量液體擠入氣道和食道,黏滑的臍帶纏繞在她的脖頸上。
胎囊在劇烈運動,羊水像是暴風雨中的海水一樣在激蕩。
終於,幾乎讓她嘔吐的顛簸終於停了下來。
天,她可不想吐在自己的羊水裏,這泡液體現在不僅是她的洗澡水也是她的營養湯啊。
她看到半透明的胎膜上出現了幾個模糊的身影,她艱難抬起手拍打胎囊。
羊水冰冷,她瑟瑟發抖。
有幾隻形狀各異的手好奇的觸摸在胎囊表麵,還有臉貼著在往裏看。直到其中一隻手跟她的手掌心相貼,外頭響起了混沌的爭執聲。
那語言她聽不懂,難不成她胎穿了?
正想著,她眼前的胎囊陡然刺入一截匕首,尖端差點戳到了她的額頭,匕首向下一劃,羊水朝外瘋湧,兩隻手伸進來摸索著,抓住了她的手臂往外拽。
等等!
萬時脖子上的臍帶往後勒緊,她幾乎昏厥,身軀彈動,那兩隻手抖了一下,胎囊外傳來更多混亂的說話聲,更多的手伸進來。
有人哆哆嗦嗦的拿起匕首,想要割開纏繞在她脖頸上的臍帶,但因為對方太緊張,好幾次都沒有成功。
笨死了。
萬時吃力的伸出手指,幫他扶住了匕首的刀柄。
外頭的人驚叫一聲,驚恐的鬆開手。
萬時接住了匕首,她虛弱到手指握不緊,但還是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一刀割開了纏繞脖頸的臍帶。
羊水朝外奔湧,萬時從胎膜被剖開的裂縫中,看到星辰絢爛的夜空。
她反握住匕首,並未打算將它還給剛才的人,吃力的從胎囊中起身。
萬時嘔出大團黏液,像個破風箱抽著氣,在臉上抹了一把,抬起滴答著液體的睫毛看向周圍。
夜晚的荒原上,滿地的碎片與垃圾,遠遠還有半艘金屬艦船的殘骸。白煙四起,這艘艦船似是在不久前剛剛墜毀,吸引到了一批撿漏的拾荒者。
她眼前就是三個很難說是人的生物。
一個鼠頭鼠尾身材佝僂,一個粗壯有力背著龜殼,還有一個瘦高男人臉上有一對碩大的複眼。
鼠頭、龜殼、複眼三人組倒是直立的文明生物,穿著破舊衣服,手中還拿著探測器。而且勉強能看出來,鼠頭是女性,而龜殼和複眼更像是男性。
他們驚愕又狂熱的看向她,慌張的議論起來。
萬時也在低頭看著自己。
赤裸且瘦長的身軀站不穩,黏液包裹著的雪色長發垂到她小巧的乳|房前,肋骨因為過瘦而凸起,下方是乳白色半透明的腰腹和髖部,幾乎能看到體內失去血色的器官與死白色的骨頭。
而她的手指腳趾,雙腿雙臂都因為某種變異而輕微拉長,如骷髏般消瘦且無力。臍帶從她腰間垂下,連向身後的胎盤。
別說對麵不像人,她此刻也像瀕死的水母,胸腔顫抖的呼吸著。
萬時拿起匕首,顫抖著虛弱的手臂,將刀刃比在肚臍附近,幾下才割斷了臍帶,然後給自己打了個結。
他們震驚的看著她,說著她聽不懂的語言,像是在討論是否將她帶走,爭執不下時,周圍其他的拾荒者也注意到動靜。
複眼男人立刻脫下外套,將她包裹住。
萬時垂下眼睛,順勢往他身上一倒,然後將折疊匕首藏在內側口袋中。
而另外兩個人急急忙忙拽起來一塊破爛的雨布,把剛剛包裹著她的胎盤遮住。
萬時回頭看向被剖開的胎盤。
更像是一枚淡紅色的巨卵。
卵下方是繁複雕刻的黑色金屬底座,就好似那枚卵是鑲嵌在其上的名貴珠寶,有數條管道脈線將底座和卵連在一起。而卵布滿發紫的毛細血管,剖開的切口還在滴答著血水。
但這些都掩蓋在雨布之下了,他們甚至還小心翼翼的往雨布上撒了些土和碎片。
複眼扛著她快跑下荒原的山坡,鼠頭和龜殼緊跟其後。三個人乘坐著一艘破爛的懸浮金屬板車往回趕去。
鼠頭女人看她在發抖,將自己的圍巾摘下來裹住她的頭發,那圍巾明顯比他們的衣服嶄新。
萬時覺得圍巾有點臭,但還是試探性的對鼠頭笑了笑。
鼠頭女人眼裏流露出驚豔。
萬時心裏了然。看來她還跟穿越前一樣,生了副讓人輕信的乖巧模樣。
板車駛過平原,萬時仰頭,這裏空氣稀薄,夜空明亮,繁星如同雪花屏的噪點,一道銀白色的行星環占據大半天空。
這不是她原來生活的世界。
墜毀的艦船殘骸綿延幾公裏,她看到一個個豆大的影子都在垃圾碎片中翻找著。顯然她曾經就在這艘艦船上,也不知道其他拾荒者會不會找到她的同類。
三個人將她抱回了類似廢品收回站的金屬房子,周圍並沒有別的居民。
家裏還有三個小孩,興奮的圍著她轉。一家六口真是各長各的,每一個看起來都物種不同。
鼠頭女人將她抱進殘留著水垢的老舊浴缸,用溫水小心翼翼的擦洗著她的皮膚和頭發,小孩們趴在門縫好奇的看她。
鼠頭很喜歡她的五官和肌膚,在給她洗澡的時候幾次摸了摸她臉頰和頭發。
萬時偏了偏腦袋,臉頰蹭她掌心。
鼠頭目光閃動,更輕柔的為她洗掉頭發中的黏液。
萬時勉強恢複些體力,可她犯懶,並不從浴缸裏站起身,隻是坐在浴缸裏用溫順又撒嬌似的表情看著她。
鼠頭女人笑著歎口氣,將輕得隻剩一把骨頭的她抱起來,送進單獨的小房間,還給她喂了水和營養膏。
她始終保持著洋娃娃般的微笑,平躺在床上,隻是在鼠頭女人要拿走床尾放著的外套時,萬時臉上浮現出幾分雛鳥般的戀戀不舍,拽著那件外套蓋在半張臉上嗅著,不肯撒手。
鼠頭笑起來,幹脆將外套留給了她,笑著合上房門。
然後萬時就聽到了幾道鎖在門外鎖死的聲音。
還有鎖鏈纏繞在門把手上的窸窣。
……他們把她關起來了。
果不其然。
她沿途沒看到一個純人類,絕大多數都是像這一家六口的直立獸人,物種比賽博動物園裏的滅絕基因庫還全。
不但如此,這裏恐怕比她之前生活的世界更無法無天。短短的路上她就目睹了幾具在路邊的屍體,幾場正在爆發的互毆。
還有些持槍人貪婪的望著他們的板車,龜殼男人遮住她的臉,把她像個麻袋似的塞在角落,才逃過一劫。
這樣的世界,她這個長相身份都奇怪的家夥被囚禁也正常。
萬時立刻甩掉那件發臭的外套,幹嘔一下,拿出內側口袋裏的匕首,就把外套扔得有多遠滾多遠。
過了沒多久,她就聽到了外頭的爭論,三個大人說話很大聲,語氣有些敵對與暴怒。
她心想:要是她能聽懂就好了,至少能知道這群人是要把她吃了還是賣了。
萬時坐在床上,托腮盯著房門,忽然在房間角落裏響起了幽幽的聲音。
[我可以去學他們的語言。]
萬時一怔,猛地將臉轉過去。
幽暗的房間中,一個圓臉女孩站在角落,她十一二歲模樣,六隻手局促的在身前交握或背在身後,赤著腳,上半身隱匿在昏暗中。
牆角沒有女孩的影子。
萬時半晌道:“姐姐,你怎麽會在這裏?”
她可是穿越到了異世界,為什麽腦子裏還…
女孩點墨似的黑眼睛大而寬,她篤定道:
[我永遠不會離開萬時。]
萬時扯了扯嘴角。
“其他人呢?”萬時問道。
“姐姐”搖搖頭:[不知道。媽媽總是不出現。狗狗可能又走丟了。其他人我不熟。]
萬時不置可否,她重新躺下。
“姐姐”坐在床頭,六隻手撫摸著她的臉頰:[萬時,我可以去學他們的語言。然後教給你。我很聰明。]
萬時驚訝:“這你也能學會?那你去試試吧。”
“姐姐”高興的從床上倒著爬下去,她的身體穿過了緊鎖的門。
外頭那三個拾荒者的爭論大概持續了半個小時,在萬時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的時候,忽然感覺到頸窩裏的重量,她睜開眼,六隻手緊緊摟著她的腰,“姐姐”將腦袋擠在她臉邊。
萬時:“他們說什麽了?”
“姐姐”有些害怕:[他們想把你賣掉。賣給當地督主。能賣很多錢。]
[督主會把你吃掉。]
萬時咧嘴笑起來,摸摸她頭發:“你害怕嗎?沒事,這恰恰說明我暫時死不了。”
“姐姐”慢慢爬起來,開始教她這個世界的語言。
萬時一邊跟著她念陌生的單詞,一邊裁掉床單,給自己做了個貼身的腰包,將匕首放入其中,勒緊在腰上。
第二天中午,鼠頭女人給她送飯的時候,也會撫摸著萬時的臉頰自說自話。
“姐姐”就坐在床尾,把鼠頭說的話一點點拆解教給她。
在“姐姐”的教導下,萬時很快就能聽懂他們的語言。
這跟動物園似的六口之家幾乎每天都會爆發爭執:
“她可是從卵中誕生的,我從來沒見過誰是這麽生出來的!說不定她是極其稀有的珍寶!我覺得也不一定非要賣給督主,說不定我們自己吃掉也能改變基因……”
另一個男人道:“對,哪怕不吃掉,用一用也行!她絕對是個寶貝、大寶貝!說不定親密接觸之後就能覺醒精神力。那些貴族們不都這麽幹的嗎?!”
喲,剛到這世界就有人叫她大寶貝了啊。
鼠頭女人罵道:“不行。精神力對咱們有個屁用,不如換錢來得快,說不定我們一家還能搬去自由港。而且她看起來太虛弱,要是真把她折騰死了我們就別想翻身了!”
“前提是我們偷得到能進城的車。要不然把家裏所有的錢都拿出來,我去租一輛車好了——”
“你是去租車還是要去賭?!”鼠頭女人尖叫:“你別想從我手裏拿一分錢!哈,你一定是想一個人把她賣掉,把所有的錢都拿去花掉吧!”
“死老鼠你在說什麽,你一個E級還把自己當一家之主了!就是因為你不肯拿錢治病,我的一隻眼睛都快瞎了!”
外頭立刻響起尖叫毆打的聲音,混亂之中不知道是誰占了上風。
萬時的存在就像是一滴水掉進了滾燙的油,這個家因此爆發了不少爭執。
之後的幾天,萬時一直被囚禁在這間小屋裏。
在全家的亢奮與憤怒下,已經沒人記得她當時拿走了折疊小刀。萬時還翻了翻房間,拿走了一些硬幣和營養膏,貼身存放。
不但如此,萬時還有意用親昵與虛弱,哄騙著鼠頭女人給她按摩小腿、護理頭發,甚至是讓對方給她做了把拐杖。
她露出聽不懂對方說話的迷茫神情。
他們也對她更加不設防,在房間內大聲交談。
萬時在“姐姐”的幫助下,也對這個世界的語言越來越熟悉,從他們的對話中了解到幾點:
一、這個星球或宇宙的人形生物都混雜著各類動物的基因。他們根據純淨度劃分社會等級。一般來說純淨度越高,基因裏人類的占比就越高,外貌上也就更類似人。
怪不得他們見到跟人類一模一樣的萬時,會是這種反應。
二、這三個拾荒者都沒有生育能力,是從“熔爐”中誕生的。這三個小孩子也不是他們生的,而是同樣從“熔爐”中誕生後被他們領養的。
在鼠頭女人的描述下,“熔爐”就像是一鍋基因亂燉湯,每個人就是舀出來的一小勺湯,勺子裏有什麽全憑運氣。
怪不得一家六口,六個物種。
他們之間也像是臨時組建的家庭,彼此之間關係比較淡薄。
麵對她的處置,三個人也各有意見,老鼠女人有意壟斷了來小屋照顧萬時的權力,每次房門打開的時候,另外兩個男人都會以好奇與貪婪的目光向屋裏窺探。
萬時總會靠在床頭破舊的軟墊上,友好溫柔的向他們露出笑容。
果然這引發了更激烈的爭執。
萬時掰著手指算著,在她穿越後的第四或第五天,門鎖在深夜一個個被打開。
複眼男人小心翼翼將鎖鏈放在地上,緩緩推開房門走進小屋。
他先拿起床尾的外套摸了摸,有些疑惑的小聲喃喃道:“匕首呢?這麽多天都找不到,難道真是掉在卵裏麵了……”
但他找不到匕首也沒有離開,反而是撫著床沿朝萬時臉邊走過來。
洗舊的被子下,蒼白的年輕女人埋在她蓬鬆的白色卷發之中安睡著,她臉上尋不到幾分色彩,麵頰消瘦,像是大理石棺材上雕刻的病死天使。
複眼男人輕輕掀開了被子,手指尖輕輕觸碰著她裸露在外的肌膚。
她肌膚如同新生,渾身上下找不到任何不和諧的基因痕跡,他的撫摸逐漸著迷,甚至半個身子坐到床上來……
萬時忽然睫毛抖了抖,露出淡紫色的眼瞳。
複眼男人嚇了一跳,卻看到萬時眼中神色迷蒙,甚至對他露出一個溫柔安心的笑容。
對啊,她懵懂無知,又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不可能反抗他的任何所為;而且,無論發生什麽,隻要把她洗幹淨,也不會影響將她賣給督主。
但如果他能覺醒精神力,他就可能躋身上一個階層——
複眼男人握住她的腳腕,正要將她拖過來,萬時卻笑著蜷起身子躲開,她像是捉迷藏一樣半跪在床上,藏在被子裏。
然後她從被子下露出半張臉,對他往被子裏的方向興奮招手,抿嘴笑著,像是要給好朋友分享自己的新玩具。
她的表情實在天真爛漫。
複眼男人也忍不住露出笑容,他探身往被子下麵看。
忽然一條細長布料編成的繩子從被子中甩出來,套住了他的脖頸,猛地勒緊,將他腦袋拖了過去!
被子像是怪物巨口般咬住了他的上半身。
複眼男人眼前一黑,拚命蹬動著雙腿。
他忽然想起剛見到她的第一麵,她就用匕首割斷了自己的臍帶,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是乖巧的娃娃——
複眼男人蹬踹掙紮,忽然感覺莫名有好幾隻手,按住了他的腳。他垂死中滿心驚悚,吃力的往腳邊看去,卻空無一物!
被子下的黑暗中,響起一聲愉快的笑歎。
聲帶被勒緊,腦袋被蓋住,他連踢腿蹬地都做不到,半點聲音都發不出,隻有熟悉的匕首,在被子下快速又精準的刺入了喉嚨。
撲騰很快就結束了,隻剩下肌肉細微的抽搐。
被子滑落,萬時沾著血痕的臉喘著粗氣露出來,她累得抬不起手來。而“姐姐”趴在地上,嚇得滿臉是淚,六隻手還在用力按著複眼男人的雙腳。
他的褲腿滿是“姐姐”的手按壓出的皺褶。
萬時拽起褲腿來。
複眼男人小腿上也都是淤青指痕。
“姐姐”後怕的坐在地上,哭著道:[萬時!你怎麽又殺人了!]
萬時卻忽然笑了:“姐姐,這個世界不一樣。你能觸碰這裏的一切了。”
萬時從小就知道,她腦袋裏有許多“家人”。
世界上其他人都看不見、聽不見他們。
醫生給她一些白色的藥丸,她吃下去就可以也看不見這些“家人們”,但萬時幾乎從來不吃。
她喜歡有人陪。
但此刻,本應該是她幻想出的“姐姐”,卻在複眼男人身上留下了指痕。
難道在這個世界,“姐姐”不被看見、不被聽見,卻又是真實存在的。
萬時轉了下眼睛,忽然笑了起來:“姐姐,幫我吧。”
“姐姐”害怕的抖起來:[我不想殺人。我不會殺人!]
片刻後。
二樓的昏睡的鼠頭和龜殼被聲音吵醒,他們聽到樓下傳來模糊的呼救聲,喊道:“快來!她出事了,她好像要把自己嗆死了!”
鼠頭女人猛地一激靈,意識到能給全家帶來榮華富貴的“大寶貝”出事,她和龜殼男人來不及穿鞋,狂奔到樓下。
她這時候才發現,鎖著的小房間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打開,隻是房門還緊閉著,房間內繼續傳來了雌雄莫辯的呼救聲,聽起來不像複眼男人,但呼聲急切:“快點過來,她吐在自己身上了!她要是死了,我們都要完蛋!”
鼠頭女人立刻撞開了門。
走廊的光照入小房間,複眼男人坐在床上。
他兩隻手則高舉著,胸膛脖頸上一大片深色的痕跡。
鼠頭疑惑的看過去,忽然一驚,渾身僵硬。
粘稠的液體不斷從他脖頸的傷口處流淌出來,男人仰著頭,兩隻碩大的複眼突出幾乎掉出來,臉上凝固著困惑與驚恐,兩隻手卻像是孩童般歡快揮舞起來。
他身後響起了愉快的說話聲,說的是他們能聽懂的帝國通用語:“當當當~歡迎來到木偶秀!我是你們的好朋友——”
男人腦袋滑落低垂,從他肩膀後露出白色卷發女人窄窄的臉。
她蒼白的臉頰因為動作泛起一絲惹人憐愛的血色,舉著男人兩隻手舞動著,紫色雙瞳眯起來,笑道:“歡迎你們前來捧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