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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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邁開步離開,把珂彌一個人留在沙發處。
他就像是被撅斷翅膀一般,痛苦的趴在沙發上大口吸氣。萬時坐在紮赫蘭的書桌上,踢掉鞋子,惱火的翻動著他桌麵上的書籍,想要找尋關於帝國對待神人的線索。
屋裏沉默著,隻剩下珂彌壓抑著痛楚的喘息,與她翻著書的聲音。
片刻後,珂彌終於從痛苦中緩和下來,萬時卻聽到了他吐出一口氣:“抱歉,隻是我經曆過想死而不能的時候。那時候我一直在祈求,祈求有人能讓我解脫,所以便代入到了您的身上。”
她抬起頭。
珂彌慢慢穿上襯衫,萬時看到他胸膛上細密的白色紋身,就像是肌膚被勒在白色蕾絲之下。
萬時晃著腳:“可你還是活下來了。”
珂彌苦笑:“是啊。”
“你是你,我是我。”萬時收回目光。
他直起身,麵紗也重新遮擋住下頜與嘴唇的線條,他慢慢道:“您說的對,您是無論什麽時候都不會求死的。我也不該說出這麽冒犯的話,向您道歉。”
他低著頭一顆顆係著聖袍的紐扣,哪怕是瑪瑙扣子被她拽掉而隻能開襟,他也不在意:“而且,聽到您這樣說,我很高興。”
珂彌露出微笑,身上洋溢著一種奇異且平靜的興奮。
萬時有點沒搞懂。
他自己在亢奮什麽啊?
珂彌手指掩著有些淩亂的聖袍:“但不論如何,您都不要被帶到帝國首都星去。”
萬時心裏也同意。
首都星是什麽樣她還不清楚,但眼下自己是星環艦上平衡的關鍵,她就有唾手可得的權力。
萬時踢掉鞋子,她穿著襪子的腳在地毯上踱步,望著紮赫蘭俯瞰著客廳的畫像,沉思道:“想要逃脫帝國的軍隊,我就要帶著這艘艦船躍遷才行。導航很危險嗎?”
珂彌:“很危險。雖說少有在導航過程中直接死亡的,但很多神人都會極度恐懼、瘋狂或者出現其他的精神失常狀況。”
“但另一方麵,瓦南裏的軍隊也很危險。要知道您是黑戶的話,所有人都能傷害您而不負法律責任。”
意思就是說瓦南裏完全有能力逼迫她,而她恐怕沒得選唄。
萬時背著手又走回了沙發上,忽然撲在珂彌身上抱住了他,撒嬌道:“珂彌,我能信任你嗎?”
珂彌抱住了她,任憑萬時把玩他崩開的扣子,道:“……我想說可以。但我知道您不會信任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萬時咧嘴笑:“誰允許你這麽了解我的。你死了別拉上我,但我要是死了,一定拉上你。”
珂彌也笑了,他麵紗晃了晃,手指有些用力的握住她的手臂:“那太好了。”
……
在萬時要“報案”之後,喬就主動來邀請她了。
“要我跟你一起出門?”萬時還坐在輪椅上,把自己縮成一條咳嗽著裝虛弱:“要做什麽?”
喬微笑:“一起走訪破案。我恐怕也是嫌疑人之一,無法承擔破案的責任,或許我可以帶神人閣下四處走走,發現答案。”
珂彌推著輪椅,喬先是帶她去了叛亂暴動最先發生的地方——貨物鐵軌。
星環艦體積巨大堪比城市,多層甲板上下都有著運送貨物與人員的列車。叛亂當天,是主管列車的運輸官帶著大批下層甲板的士兵,先攻入了上層。
但已經過去了這麽久,當時被炸毀、被截斷的鐵軌都已經重新修複,早就看不出來什麽。
萬時也並不在意所謂調查的方向,就像是郊遊般愉快。
然後喬又帶她去看了布爾維爾的宿舍,他雖然是紮赫蘭的副官,但生活簡單樸素,他的宿舍也就隻比其他高級軍官的單人宿舍大一些。
宿舍裏的文件和衣櫃早在之前就被翻過。他似乎是那種最無聊的軍人,床頭除了一些軍事書籍與作戰圖,幾乎就沒有留下什麽個人的痕跡。
不過他的廚具比別的士兵要多不少。
萬時又想起他做的那些紅燒胎盤清蒸胎盤了。
嘔。
他桌子上還放了一些作戰文件,但萬時認字還不全,被珂彌小學堂逼得暈字,掃了兩眼就不想看。
喬抱著胳膊,忽然道:“布爾維爾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不會在房間懸掛族長照片的雄性鬣狗。”
萬時偏過頭:“為什麽要掛族長的照片?”
喬扶了扶眼鏡:“鬣狗、狼、螞蟻還有部分靈長類等等都是家族觀念很強烈的類型。特別是在達達米亞公國,布爾維爾所在的鬣狗家族是僅次於我們三個繼承人家族的大家族。她們家族極度雌尊雄卑,雄性幾乎百分百會遵照族長的意圖去婚育、侍奉家族或外派。”
“但布爾維爾是個例外。他十幾歲時基因等級沒有測準,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有B+級別,就派他去做了奴仆。然後他以一己之力殺了自己的主家。
“至於殺人原因。他隻說了他吃不飽。被人抓住的時候,他正在滿是屍體的房子裏大吃特吃。”
萬時一愣。
這個描述怎麽聽怎麽都有些熟悉……
“這件事對雄性鬣狗來說極為惡劣,布爾維爾本來難逃一死,但他想方設法越獄了,不知道怎麽混入紮赫蘭手下,跟著他四處征戰。他母親與紮赫蘭關係惡劣,他做了紮赫蘭的副官更被視作背叛。”
“不過前兩年,紮赫蘭與鬣狗家族竟然談和。鬣狗家族內送了一座寶貴的星球給布爾維爾,還給了他封地,以示既往不咎。這在雌性為尊的鬣狗家族是史無前例的。”
萬時知道,代表那座星球所屬權的戒指她還都一直藏在內衣裏。
萬時還注意到了床角與一些衣櫃角落的抓痕和凹痕。
“這是他留下的痕跡?”
喬點頭:“一直有傳言,布爾維爾的基因不穩定,他小時候控製不了獸態和類人態的切換,所以才被當做劣等基因的底層雄性。這估計是變成鬣狗時留下的。不過您說的也對,這一切確實不像是布爾維爾的主謀。”
萬時歪頭:“怎麽說?你也發現他很善良可愛了?”
喬露出了一點詭異的笑容:“他殺了紮赫蘭隻會讓自己陷入危險。聽說鬣狗家族的雌性都非常鬥狠記仇,紮赫蘭一死,布爾維爾很可能會被家族清算。”
“雌性鬣狗榮譽謀殺家族內的雄性時,總是會將他們先閹割,再斬首。”
萬時歪頭:“或者他家族掌握布爾維爾的弱點,逼迫他殺了紮赫蘭——然後鬣狗家族再出個女性想辦法爭奪公爵位置?”
喬隻是露出了微笑:“不大可能。對於繼位來說,權戒和繼承人身份都很重要,隻有繼承人全部死亡才可能重新遴選,鬣狗家族輕易奪不了位置。”
那這麽看來,紮赫蘭的死反而更撲朔迷離了。
在這之後,喬帶著她走訪了甲板上多處,其中就包括星環艦上的法庭、士官處、後勤中心等等,所到之處,萬時都主動向那些看起來官階最高的人主動介紹自己。
當她看到那些長官臉上的神情大多是憧憬與敬畏,甚至還有幾分興奮,她就知道——艦船上絕大多數人確實不知道她是被搶來的。
那這些人也都不知道她是“黑戶”。
暫時破解“黑戶”困局的辦法,就是多露臉,讓自己變成人人都認識的神人閣下。
萬時故意在所到之處都造成了圍觀和轟動。
她把某隻身材矮小的小熊貓後勤官抱到了輪椅上,臉埋在對方毛絨絨裏,抹著眼淚說自己曾經做夢都想抱抱小熊貓,惹得對方一陣臉紅。
她想要看某位高原蝮蛇警督的毒牙,在張大嘴的時候,一臉天真的將腦袋伸進對方嘴裏,還想要拿手摸摸對方的毒牙,引來周圍陣陣驚呼。
萬時的容貌總是很有欺騙性,舉止又出其不意且純稚天真,她想要討人喜歡的時候,很難有人不被她吸引。
很快這位蒼白脆弱又美麗的神人殿下的名字已經傳遍了艦船。連下層甲板的勞工們都傳播著她名字的古老發音——
她名字也從“漫長的時間”被傳成了“永恒”的意味。
萬時也隱約意識到,她純人類的外貌對很多類人而言非常有吸引力。
幾乎每個路過的類人都將目光黏在她臉上,或驚異或癡迷。
不過也有不少長官並不會被她的一笑一顰糊弄,他們隻在乎實用,直接逼問萬時能否帶星環艦導航躍遷。
萬時點頭:“瓦南裏告訴我,艦船上有四十萬人都想要通過躍遷回到家鄉。我自己雖沒有了家鄉,但我懂得思鄉的滋味。”
她虛弱的靠在輪椅上,聽著珂彌如實翻譯的她的話語,也露出堅定的微笑:“我的精神力不算強,但身體已經恢複了很多,我一定會盡力幫助你們。”
反正她不願意也會被瓦南裏逼迫去導航,不如姿態做高一點。
船上許多圍著她的軍官都有些沉默了。
他們知道神人是多麽脆弱與短命,而他們這些類人比她身體強大那麽多,幾十萬叛軍卻欺騙她說是為了“回家”,讓她豁出去來幫助他們躍遷。
他們類人真不是人啊。
喬最後引著她去往了星環艦上最核心的中央艦橋大廳。
大廳像是冷硬金屬的凡爾賽宮,高聳的廳堂上方是玻璃花窗,映射著冰冷的星空。寬約百米的艦橋兩側是各核心部門,而大廳正中間則是由念能者們的精神力勾勒的星圖,在空中變化著。
公爵寶座就在艦船前部的高台上。
喬介紹著周圍的環境,珂彌將她的輪椅一直推到寶座前麵。
萬時近距離才看清,金屬寶座上雕刻著各類種族的遺骸形態,而扶手最前端則是人類骷髏的麵孔。座椅上繃著血紅色柔軟皮革,四周懸掛滿了各類儀表盤與屏幕,她能想象到紮赫蘭坐在上頭發號施令的模樣。
與之相比,她的輪椅那麽窄,那麽小。
萬時忍不住伸出手去,也摸了摸那座椅扶手前端的骷髏眼窩。
金屬眼窩光滑且充滿金屬光澤,這是達達米亞公國的徽記,紮赫蘭應該也無數次用戴著皮手套的手指撫摸過。
“上方就是您之前去過的導航廳。”
喬抬手指著上方,萬時仰起頭。
棧道連接的黑色玻璃球形大廳懸在艦橋大廳正上方。
瓦南裏昂首闊步從艦橋二層走下來,對著萬時笑道:“聽說神人閣下想通了,願意躍遷導航了?不如我帶神人閣下再參觀一下指揮中心?”
她走到輪椅邊,喬乖順的點頭退下。
萬時餘光察覺到法希丁朝著喬走過來,但珂彌推著輪椅已經遠離了。
萬時與珂彌、瓦南裏三人走到艦橋前端,瓦南裏給她介紹著前端的各種指揮係統,說著未來會在躍遷中發揮的功效。
萬時道:“說起來,我很好奇這三個人在各自家族中都是什麽地位?送到星環艦上,更像是質子或者信物吧,估計在家族中無人問津?”
瓦南裏卻搖搖頭:“紮赫蘭怎麽會讓他們送個無關緊要的廢物來?他點名要的都是各個家族最核心、最有繼承權的人之一。”
“法希丁是家中長子,他的多物種家族再過去幾年生育並不好,隻有幾個還很年幼的小輩誕生;你沒見過的庫拉,更是家中獨子,他的家族差點被紮赫蘭屠了,仇怨很深。”
“喬稍微特殊一些,她在家族裏倒是地位平平,但過去十幾年她的家族有權有勢者幾乎都遭遇了不幸,她應該也算得上最能說得上話的人。”
萬時手指摩挲著嘴唇:“有意思。”
瓦南裏解釋之後也沒太在意,卻沒想到她介紹幾位軍官,走到後方空地時,萬時忽然道:“我要導航,也不是沒有條件的。”
珂彌翻譯的話音剛落,瓦南裏眼睛一眯神情不善:“說來聽聽。”
萬時露出笑容:“給我辦一場婚禮吧。我和紮赫蘭公爵的婚禮。”
瓦南裏擰眉:“他已經死了,這哪有跟死人辦婚禮的?而且教堂也不會承認這場婚姻的。”
珂彌也攥緊了輪椅的扶手,但他隻是翻譯著,沒有多說一個字。
萬時托腮道:“如果不辦婚禮,我這樣珍貴的神人恐怕很難留在星環艦上吧?你也說過,絕大多數的遠航艦船都沒有神人的。總要給我一個留在這裏的理由吧。”
瓦南裏盯著她,表情怪異:“……你想留在這裏?”
這可是個四十萬人的大寶艦啊!
而且你們內鬥那麽厲害,太有可乘之機了。
萬時:“這畢竟是我第一個家。”
瓦南裏看著萬時細弱的胳膊、站都站不穩的雙腿,她總覺得萬時沒有跟她談條件的資格,她應該把萬時按到這把椅子上,拿槍逼著她為星環艦導航躍遷。
但給神人辦一場過家家似的婚禮,很能凝聚艦船上的人心。
瓦南裏背著手:“可以。繼承人庫拉有一頭棕發,跟紮赫蘭大人比較像,可以讓他捧著畫像來舉辦婚禮。看來閣下真的很喜歡紮赫蘭大人,聽說你不認為主謀是布爾維爾,還想調查是誰殺了紮赫蘭。”
萬時靠在輪椅上,抬起眉毛:“難道瓦南裏真認為——布爾維爾是主謀?”
瓦南裏沉默了一下:“閣下認為是誰?”
萬時忽然伸出手去,握住了瓦南裏垂下來的食指:“不重要。”
瓦南裏低頭。
萬時晃了晃她的手,咧嘴笑起來:“我不但要婚禮,還要一場特別的婚禮。”
瓦南裏真想甩開她的手說:別得寸進尺。別人會對神人頂禮膜拜,她可不會。
萬時輕輕道:“在我的婚禮上封鎖現場,把三個繼承人都殺了吧。我想要婚禮變成一片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