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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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革帶環扣的冰冷撞擊聲,讓驪珠麵上笑意顯得頗為滑稽。
    兩息後,驪珠渾身血液直往腦門上衝。
    “士可殺不可辱!!我、我跟你拚——”
    驪珠使出吃奶的力氣,抬腳便朝他下半身猛踢。
    然而對麵的男子正欲半蹲下來,這一腳等於兜頭朝他臉而去。
    他眉梢一挑,立時微微後仰避開,同時精準攥住了驪珠的腳踝,那雙手強硬且滾燙,覆住驪珠纖細腳踝簡直不廢吹灰之力。
    奇恥大辱!
    驪珠怒目切齒,恨不能生啖他骨血!
    他若真敢冒犯她,她反倒不能輕易赴死,那也太便宜他了!
    但凡今日她還有一口氣,還能逃出生天,她一定要殺回來燒了他的山,屠了他的寨,讓他為今日之舉付出代……
    隻露出半張臉的男子,突然毫無預兆地笑了一下。
    驪珠霎時呆住。
    好奇怪,是她太害怕了嗎?
    為何在這種時候,她會聯想到裴胤之?
    想到他,心底那些被一時憤怒壓過的恐懼與委屈,瞬間湧了上來。
    胤之,胤之。
    要是他在,她豈會受這樣的欺辱?
    驪珠雙眸蓄滿眼淚。
    絕對的力量差距前,這回她是真沒辦法,真要認栽了。
    男子雙唇開合,似乎說了些什麽,驪珠隱約看到他舌尖一側似乎嵌著某種質地冰冷的硬物。
    但來不及在意那是什麽東西,驪珠臉上浮現茫然神色。
    他在說什麽?
    一陣耳鳴聲壓過外界聲音,她發現根本聽不清他說了什麽。
    還沒等她想明白,腳踝處突然傳來一股拉力,一陣惶恐驚懼如潮水湧上。
    一隻大手攥住她大腿側。
    驪珠閉上眼胡亂廝打,邊抓邊喊:
    “你敢動我!敢動我一下你全族就完蛋了!”
    另一隻腿也被他摁住固定,虎口鐵鉗般有力,指腹深陷入肉,力道大得無法撼動分毫。
    “卑鄙賊人!天打雷劈!欺辱弱女子你不得好死!”
    聽了這話,他唇角翹了翹,居然在笑,笑得有點欠。
    驪珠黔驢技窮,大哭一聲:“娘!救我!”
    一直低著頭的男子抬眸掃她一眼。
    下一刻,他脖頸一痛。
    “嘶——”
    “山主!沒事吧!?”旁邊立著的那個灰袍人出聲。
    “沒事。”
    男人反手按住自己的脖頸,再放下手,一看掌心,竟有絲絲鮮血。
    是驪珠用藏著手裏的石頭片劃出來的。
    灰袍人盯著狼狽抽泣的少女,微微攏眉道:
    “好個恩將仇報的小丫頭,山主都跟你說了,你腿上這傷再不包紮就沒命了,你不感激也就罷了,怎麽傷人,下手還這麽狠辣!”
    此時此刻,即便驪珠耳鳴聽不太清聲音,也察覺到事情與她想象的好像不太一樣。
    她抹抹眼淚,低頭一看。
    方才男子解下的革帶,緊緊係在了她的右腿根部。
    就在革帶下方,之前與蒙麵人交鋒時留下的劍傷血如泉湧,將她整條裙擺都染成了暗紅色。
    ……難怪她又暈又耳鳴,流了那麽多血能不暈嗎?
    經曆了這一路生死追殺,驪珠實在難以相信,一個素昧平生的匪賊居然會出手救她。
    驪珠扔開手裏鋒利的碎石片,眼中有歉然之色:
    “對不住,我耳鳴聽不太清,我還以為……”
    一直在審視她的男子,看到她眼中憤怒與戒備漸漸消融。
    她仰著一張沾了荻花與泥濘的嬌靨,眼角還掛著沒擦幹的淚,水汪汪,黑亮亮,像隻被人從泥潭裏撈出來便滿心感激的小狗。
    警惕心也太低了些。
    沒等少女把那些嘰裏咕嚕的話說完,他抬手繞至她後頸。
    驪珠怔怔,隻覺發髻一鬆,如流雲般的烏發便順著肩頭傾瀉而下,柔柔地堆在了她的胸前。
    他垂著腕,驪珠的金步搖在他指間轉了轉。
    步搖映著晴日,金光燦燦,照在那一頭順滑濃密的長發上,泛著綢緞一樣的光華。
    望著驪珠的雙眸沉如黑夜。
    “金還是銅的?”他問。
    耳鳴仍在,他的聲音隔著層霧,驪珠隻能勉強聽清內容。
    “……純金的。”她答。
    男子略一頷首,將步搖隨手拋給身後的灰袍人。
    驪珠:?
    那是她最喜歡的金步搖!
    “山主!”
    男子偏頭去看,一人匆匆跑來,滿臉喜氣洋洋道:
    “岸邊有一艘漕船,裏麵滿船的箱籠,小七打開幾個看了看,有金有銀,還有冬蟲夏草,靈芝鹿茸之類的,這一船,起碼值這個數!”
    說話那人攤開十指,筆劃得眉飛色舞。
    “是嗎?”他接過旁人遞來的一根抹額,隨手當腰帶係在腰間,“去看看。”
    撣了撣身上被驪珠踹出來的泥巴腳印,他走了兩步,又想起什麽,看向地上分外迷茫的少女。
    “丹朱,叫老於頭來,診費都收了,給這兩人瞧瞧,有救就治。”
    “曉得了。”
    丹朱吩咐手下去尋人,回過頭,對上少女略顯迷茫的神色。
    “小娘子不必怕,咱們紅葉寨有五不準,七不奪,跟那等不入流的匪賊不同,不做奸.□□人的惡行。”
    她問:“他說的診費……”
    丹朱半蹲下來,齜牙一笑:
    “多謝娘子饋贈。”
    ……誰饋贈了!他們這是明搶!
    驪珠柳眉倒豎,剛要駁斥,餘光掃過這女子跟她小腿一樣粗的臂膀,突然反應過來。
    方才百步穿楊、力大如水牛的三當家,說的就是這位。
    那點勇氣瞬間煙消雲散。
    驪珠憋氣地瞪著眼:
    “那……你們會放了我們嗎?”
    “自然。”
    丹朱從懷裏摸出一條皺巴巴的手帕,遞給她擦臉。
    “我們寨子不養閑人,你們這一個嬌娘子,一個半大小孩,想留下來我們還不肯呢,除非……嘿嘿。”
    驪珠:“……”
    她不太想知道那個“除非”。
    但聽到對方答應放人,不得不說,驪珠默默鬆了一口氣。
    錢財身外之物,被搶了不重要,能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隻是可惜了她給裴胤之準備的那些東西。
    生存危機一解除,驪珠看著這滿山紅葉,碧波澄澈,心思漸漸活泛起來。
    雖說離開這裏之後,驪珠肯定要與本地官員聯絡,重新得到朝廷衛兵的庇護。
    但是——這裏是伊陵郡誒。
    她不必繞道去宛郡,特意敷衍覃珣一趟,借著這次意外,她可以順水推舟,直接去裴府。
    假裝逃難至此也好,偽裝成偶遇也好。
    這可比驪珠之前計劃的相遇方式更天衣無縫。
    而且,救下公主是大功一件。
    若讓裴胤之送她去官府,父皇必定重賞,金銀財帛倒是其次,賜個虛爵也不是不可能。
    望著淺灘邊那些匪賊的方向,驪珠灰撲撲的臉驟現光彩。
    卻說漕船那邊,匪賊們幹勁十足,正將船上箱籠一個個搬下來,灰袍文士從林中匆匆走到山主身邊。
    “審得如何?”
    灰袍文士神色凝重地搖搖頭:
    “全死了,除了被開膛而死的那個,其他都是服毒自盡的,不是道上人,看樣子應該是派來殺那嬌娘子的死士。”
    “身上物件有無特征?”
    “這正是最奇怪的地方。”
    灰袍文士遞來一根染血的箭。
    “這些人所用刀劍箭頭,衣袍抹額,都是咱們紅葉寨的東西——估摸著是知道我們紅葉寨名頭大,官府輕易都不敢招惹,什麽髒水都想往我們腦袋上扣。”
    山主接過箭,對著光端詳了一會兒,問:
    “那,你覺得那個嬌娘子是什麽來頭?”
    灰袍文士隨手打開一個箱籠瞧了一眼,道:
    “這滿船的藥材,看行船方向,估摸著是從雒陽來的哪家大藥商家裏的娘子,或是爭家產吃絕戶,或是同行尋仇,富貴人家裏藏汙納垢的事再多不過了。”
    男子挑眉:“這麽簡單?”
    “那……山主覺得呢?”
    他未置可否。
    淺灘上一個個箱籠打開,他逐一看過去,發現除了藥材以外,還有不少的簡帛。
    那嬌娘子倒是個愛讀書的,出趟門都還帶著兩大箱書簡。
    隨手展開一看,滿卷不是之乎者也,就是聖人曰子曰,密密麻麻擠在竹片上,掃兩眼都叫人頭疼。
    他隨手丟開這些書卷,轉而去看旁邊那箱賞心悅目的金子。
    身後傳來一瘸一拐的腳步聲。
    “那個……”
    這聲音細若蚊蚋,尾音帶著顫。
    男子回過頭,對上視線時,她本就蒼白的麵龐看上去更怯弱三分。
    但她還是鼓起一種莫名的勇氣,大著膽子出聲:
    “丹、丹朱姐讓我來問你……”
    “耳朵不聾了?”他道。
    ……好無禮的人!
    驪珠悄悄捏緊拳頭。
    那個老醫師都說了,她隻是失血太多才會有點耳鳴而已,不會聾!
    “不聾的,雖然還有點嗡嗡響,但聽得清。”
    驪珠攢出友善的笑意,組織了一下語言,含蓄開口:
    “方才丹朱姐跟我說,紅葉寨盜亦有道,圖財不圖色,不知是真是假?”
    山主抬眼,視線如火舌,在她一身濕衣上隱晦卻又不容忽視地撩過。
    “難說。”
    驪珠:!!!
    “有話直言。”
    驪珠被他那一眼掃得毛骨悚然,頭發絲都快炸起來了。
    她慌忙加快語速:
    “實不相瞞我家中在雒陽經商,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家父早亡我便帶著金銀細軟前來投奔親族,沒想到途中被一夥賊人追殺幸得好漢相救,不過這一路仆役散盡,我人生地不熟出了這裏也是兩眼一抹黑——”
    “所以,你能不能派個人給我指指路?”
    他氣急反笑。
    還挺得寸進尺。
    他看起來很好說話的樣子嗎?
    男子扭過頭來,對上一張灰撲撲的臉。
    被冷汗浸濕的烏發貼在麵頰那張臉因失血而顯得蒼白纖弱,如絹帛上一朵灰蒙蒙的白牡丹。
    狼狽,孱弱,又有股奇怪的韌勁。
    頓了頓,他道:
    “伊陵郡的富戶我還算了解……你要找哪家?”
    驪珠眼眸驟生光彩。
    “裴胤之!”
    她清脆地喚出這個名字,絲毫沒察覺到旁邊的灰袍文士一瞬間睜大了眼,刷地一下朝自家山主看去。
    “這位山主可知,裴胤之家在何處嗎?”
    淺灘風急,荻花搖曳。
    此刻他才明白,為何指路這種小事,丹朱也要將人推到他麵前來問。
    半蹲在箱籠前的男子將手裏金銀扔回箱子。
    這一次,他才正兒八經地審視起眼前的少女。
    “哪個裴胤之?”他笑。
    “伊陵裴氏的裴,永錫祚胤的胤,他豐神秀慧,才華橫溢,是這天底下最好的小郎君,你若將我安全送到他身邊,我保證,他會賜你金銀滿堂,榮華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