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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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溪猛地睜開眼。
    隱隱約約的說話聲從門外飄來,伴隨著一陣歡聲笑語,讓她遲緩的思維慢慢地變得清晰起來。
    她……活過來了?
    這麽想著時,她直接坐起身,因為起得太猛,眼前一陣陣發黑,差點又倒回去,雙手撐在床上,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她摸了摸額頭,好像在發燙。
    身體是一種很虛弱的感覺,很難受,也很陌生,讓她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確實活過來了。
    顧溪轉頭看向周圍,不由怔了下。
    這個房間很熟悉,是她十五歲後,來到顧家後住的房間,整整住了五年。
    房間的麵積不大,東西不多,對著窗的是一張書桌,書桌上堆著一些書,旁邊泛黃的牆上貼著幾張很有年代感的獎狀,有一個脫了漆的衣櫃,一個三角架子,上麵掛著挎包和衣服,一把椅子,一張單人床,就沒有什麽東西了。
    簡潔到不像一個女孩子長住的地方,仿佛在這裏,她隻是個過客。
    坐了會兒,感覺身體恢複了些力氣,顧溪掀開被子下床,渾渾噩噩地朝門口走去。
    開門時,樓下的說話聲更清晰了。
    “二哥,這塊表真的送我嗎?我手表壞了,正想再買一塊呢。”
    顧遠湘舉起手腕,歡喜地看著手腕上的手表,認出這是國外的一個牌子,十分高興。
    “當然,這可是我攢了大半年的工資才買到的高檔貨,是補給你的生日禮物。”顧遠征笑眯眯地說,“算是上個星期沒辦法回來給你慶祝生日的賠禮。”
    顧遠湘高興地道:“謝謝二哥,我太喜歡了!”
    旁邊的顧遠輝正在吃零食,有些吃味:“姐,你隻謝二哥,我呢?我也有給你生日禮物,你當時可沒謝我!”
    顧遠湘馬上道:“當然也謝謝遠輝,你送我的珍珠發繩我也很喜歡!”
    那條珍珠發繩確實很讓她很喜歡,上麵係著珍珠,漂亮又時髦,一看就很貴。
    “那就好,這是我和軍子他們去百貨大樓挑的,這東西老貴了,花光我最近存的零花錢,最近都沒錢吃飯,都是軍子他們請我,我以後得還回去……”
    顧遠輝抱怨起來,他還是個初中學生,平時的零花錢不多,為了給顧遠湘買生日禮物,花光他的零花錢不說,還找人借了點。
    真不知道一條發繩,多幾顆珍珠,怎麽貴成這樣,女生就是麻煩。
    顧溪慢慢地走過去,走到樓梯前,看到樓下客廳沙發上坐著的三人。
    三人說話的音量並沒有控製,正在看顧遠征從滬市出差帶回來的東西。
    上個星期是顧遠湘二十歲的生日,雖說這年頭的長輩對孩子的生日並不重視,但顧家人還是給顧遠湘準備了生日禮物,顧遠征因為去滬市出差不在家,不過也記得這事,特地從滬市那邊給她帶了生日禮物。
    顧溪平靜地看著樓下和樂融融的兄妹三人。
    如果是上輩子,看到這一幕,她可能會很難受,甚至會自卑。
    她和顧遠湘是同一天出生,同一天的生日,然而二哥顧遠征和小弟顧遠輝都沒有給她準備禮物,隻有親媽江惠君給她買了一條絲巾。
    當然,顧遠湘也有同款的絲巾。
    顧溪和顧遠湘出生時在醫院抱錯了,一個成了大院裏衣食無憂的幹部子女,一個成為大字不識一個的鄉下人。
    直到十五歲那年,顧溪才回到顧家。
    顧家養育顧遠湘十五年,舍不得她離開,縱使顧溪回來了,仍是將她留在顧家,依然是顧家的女兒。
    人的感情就是這麽奇怪,就算顧溪才是顧家真正的女兒,但顧家人更偏愛活潑開朗的顧遠湘,或許這也是十五年的朝夕相處培養出來的感情。
    空缺的十五年,不是有血緣關係就可以插足的。
    然而人死過一回,再多的愛恨情仇都會看開,不再渴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顧溪扶著扶梯,慢慢地走下樓。
    看到她,正在說話的三人笑聲截然而止。
    顧遠征看了她一眼,臉上的笑意斂了斂,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
    顧遠輝嘖了一聲,撇了撇嘴,說道:“懶婆娘,都什麽時候了,居然還在睡覺,連二哥回來都不出來看一眼,什麽德行!”
    顧遠湘沒說話,故作忙碌地調整手腕的手表鏈。
    顧家共有七口人,顧茂文和江惠君夫妻,長子顧遠揚在部隊當兵,次子顧遠征在鋼鐵廠工作,長女顧溪剛高中畢業,次女顧遠湘正在讀大學,小兒子顧遠輝今年十六歲。
    除了在部隊的顧遠揚,顧家其他人都住在這裏。
    暑假剛開始,平時顧溪、顧遠湘和顧遠輝三人都在家。
    顧溪沒理他們,先去衛生間洗了把臉。
    洗臉時,她看向鏡子,看到鏡子裏自己的臉,不禁有些恍惚。
    可能死得太久了,她已經很久沒有看到自己的臉,有種恍如隔世之感,隻覺得一切是那麽陌生。
    洗完臉,總算精神一些,對自己重新活過來有一種更加深刻清晰的認知。
    既然重活一次,那就好好珍惜吧!
    死後當了幾十年的阿飄,一個“人”實在太孤獨了,那種全世界隻有自己的孤寂太可怕,仿佛看不到盡頭,一直熬啊熬的,要熬到世界末日一般。
    顧溪振作起精神,走出衛生間,無視客廳的三人,回到房間,換了一身衣服,拿起架子上的挎包。
    等她重新下樓,正要出門,顧遠湘突然叫住她。
    “溪溪。”顧遠湘一臉笑意,“你要去哪?是要去找工作嗎?”
    顧溪停下腳步,轉頭看她。
    顧遠湘笑盈盈地說:“其實你也不用這麽急的,你剛高中畢業,可以在家裏休息一下,爸媽不介意養你,不用像二哥這麽辛苦工作。”
    顧溪不說話,隻是看著她,像是在思索她到底要說什麽。
    她的臉蛋泛著不正常的暈紅,襯得那雙眼瞳迷茫水潤,一頭濃密的黑發簡單地紮在腦後,穿著白襯衫和黑褲子,俏生生地站在那裏,如夏日盛放的菡萏,有一種幽靜清豔之美。
    顧遠湘臉上的笑容微滯,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顧溪的模樣生得極好,不過她和顧家人長得不像,聽說更像江惠君的母親、顧家兄妹的外婆江老太太。
    聽說江老太太年輕時是個風華絕代的大美人,可惜生養的幾個孩子沒一個和她像的,隻有外孫女顧溪完全繼承了她的美貌,這也是五年前顧溪能被顧家發現並認回來的原因。
    沒有女人不在意自己的容貌,顧遠湘也不例外。
    她嫉妒顧溪的容貌,更嫉妒顧溪才是顧家真正的女兒,而她隻是個抱錯的假千金。當初顧溪被認回來時,完全就是個鄉下土妞,又瘦又黑又矮小,頭發幹枯發黃,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隻有那張臉的底子實在太好,卻也不算好看。
    哪知道養了幾年,身材抽條,不僅長高了,皮膚白了,優越的五官也凸顯出來,可謂是女大十八變。
    每當看到模樣大變的顧溪,她心裏便難受。
    這種難受讓她總想做點什麽。
    幸好,雖然顧溪才是顧家真正的女兒,但家裏的父母和兄弟還是向著自己,更喜歡自己。
    或許這也和顧溪古怪的脾氣有關。
    就算她才是顧家的女兒又如何?顧溪在鄉下被貧窮苦難磋磨了十五年,被養得怯懦膽小,平時不愛說話,安安靜靜的,嘴巴又笨拙,實在不討喜,長輩一般不會喜歡這樣的孩子。
    在顧遠湘暗暗安慰自己時,顧遠輝嘖了一聲,翹著二郎腿說:“找什麽工作?就她這慫樣,能找到什麽工作?也沒人看得起她,還是別出去丟人現眼了,好好在家裏幹活,伺候好我們!伺候得好,咱們給她開工資,反正她以前在鄉下也做慣了這種活的。”
    “話不能這麽說。”顧遠湘道,“溪溪好不容易高中畢業,還是很厲害的。”
    要知道,當初顧溪被認回來時,可是大字都不識一個的文盲,現在居然高中畢業,已經很厲害了。
    顧遠輝一臉不屑,“當初她十五歲時,和一群小學生擠在一起上課,可真夠丟人的,真不知道爸媽為什麽要認她回來,丟咱們家的臉。”
    顧遠湘哎呀地叫一聲,嗔怪起來,讓他別這麽說溪溪。
    偏偏顧遠輝就是喜歡和人逆著來的性子,她越是勸,他嘴裏越是不饒人,將顧溪批評得一無是處,連她的存在都是個錯誤。
    顧遠征沒開口,他看了看時間,朝顧溪道:“顧溪,去做飯,等會兒爸媽應該回來了。”
    以前顧家是有保姆的,是顧家遠房的親戚,也不算保姆,隻是幫著做家務之類的。後來保姆有了孫子,便回老家去了,正想再找個,得知顧溪會做飯,便沒再請,隻要她在家都是由她來做飯。
    顧溪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看她站著不動,顧遠輝有些生氣,頤指氣使:“喂,二哥叫你去做飯呢!二哥剛從滬市出差回來,快去給二哥做些吃的。”
    顧遠湘找出餅幹盒子遞過去,嗔道:“二哥,你餓了怎麽不說?先吃點餅幹墊墊!不如讓溪溪給你下碗麵吧,溪溪煮的麵挺好吃的。”
    “也行。”顧遠征現在確實又累又餓的,並不挑。
    顧溪仍是沒動,目光落到桌上的東西,問道:“有我的生日禮物嗎?”
    顧遠征怔了下,難得有些驚訝,像是沒想到,她居然會向自己討要生日禮物,因為以往如果他們忘記了,她也從來不會主動問。
    像是怕給他們添麻煩。
    她不主動問,他們自然也不必去費那個心。
    “沒有。”他淡淡地說,“錢不夠,先給湘湘買,下次再給你買吧。”
    至於下次是什麽時候,就不知道了。
    顧家人習慣忽視顧溪,不僅是他們缺失了十五年的時間,也因為顧溪的性子太過沉默內向,不會主動。感情是相互的,需要經營,就算是血脈相連的家人,也不會無條件地向你靠近,事事為你著想考慮,如果不主動經營,沒人會在意你,甚至漸漸地忽略你。
    顧溪和顧家人之間便是如此。
    或許顧溪剛回來時,他們還有些愧疚,但愧疚不會一直持續,反而會在時間的流逝中消失。
    說到底,這不過是個有血緣的陌生人罷了,甚至是害得顧家丟臉的陌生人。
    顧遠輝沒想到她居然開口討要禮物,嘿了一聲:“沒見過像你這種主動找人要禮物的,真不要臉!怎麽,你也想要手表?你要得起嗎?”他打量顧溪,突然想到什麽,臉上露出鄙夷之色,“聽說前陣子有一些不三不四的男青年去學校找你,你還和他們一起出去玩……你已經丟盡咱們家的臉,可別做出讓咱們顧家蒙羞的事,萬一哪天被人舉報你是破鞋……”
    這話說得過了,顧遠征皺起眉頭。
    正要喝斥,就見顧溪走過來,一把扯起顧遠輝的衣襟,一拳揮了過去,將他從沙發揍翻在地。
    顧遠輝嗷的一聲,痛得眼淚都飆出來。
    顧遠征和顧遠湘都呆住了,像是不敢相信她居然動手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