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節·來自密大的司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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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伯特·奈弗爾上校踩下刹車,現在已經接近中午十二點,空氣清新,光線良好。而有著非常規律的行動時間表,每天中午,他都會到紐約的南街港口去走一趟。
    他必須規律,因為隻有規律的生活,才能夠讓他不至於在孤獨中瘋掉。三年前爆發的KV病毒隻用了很短的時間便摧毀了整個紐約,而等到他從任何一個頻道都接收不到來自外側的人類訊號之時,時間總共也就過去了一個月不到。
    他就此成為了這座城市唯一的活人,而在他最後的幫手也變成夜魔之前,他勉強總結出了在這場災難中自保的生存方法。而在那之後,他就一直留在紐約,用自己身為先天免疫者的血液進行一次又一次的實驗,從而試圖製出能夠治愈KV病毒感染的解藥。
    而在經曆了上千次失敗之後,就在今天,他終於看到了成功的曙光——被他命名為六號化合物的特殊血清配比物在動物實驗中起到了顯著效用。攻擊性降低,異生組織減少,血壓和體溫趨向正常值,怎麽看都是要能夠將KV病毒治愈的模樣。
    人體實驗,已然迫在眉睫。他知道自己有去抓一個活體夜魔來當實驗體的必要。不過在那之前,自己的規律日常生活,也不能夠受到幹擾。
    “薩姆,我們今天中午吃魚,怎樣?”
    薩姆是一頭德國牧羊犬,今年正好三歲大。它在KV病毒爆發前夕出生,陪伴著羅伯特度過了這艱難的三年時光。
    它發出一聲輕快的低吼聲,搖著尾巴。顯然對這個提議的興趣很大。
    “好,那就看看我們接下來能夠釣到一條什麽魚。”
    羅伯特也露出了愉快的表情,他從車上取下釣具,很快就來到了一個合適的窩點周遭——人類已經消失了三年,夜魔也對下水的興趣不大。海洋中的魚類早就繁育出了極其龐大的數量。可以說任何一個有水的地方,都已然是釣魚佬的天堂。
    “哦,還有一件事情要做。”
    置入魚餌,調整魚竿。拋投出去之前,他便將隨車攜帶的電台放到釣位邊上。而伴隨著魚鉤的入水,那事先錄好的音頻,便也在隨著電台的運作而回蕩。
    【我的名字是羅伯特·奈弗爾,我是生活在紐約市裏的幸存者……】
    浮標在水麵上飄蕩,上校陷入思考。他從來不在夜晚出門,所以附近到底哪個地方有成規模的夜魔據點,他其實並不知道。
    【我在每個調頻頻道進行廣播,每天中午,太陽最明亮的時候,我都會出現在南街的海港……】
    夜魔是會集群行動的動物,有時候白天在探索獨棟住宅時會聽見地下室裏傳出聲音。但第二天過去卻發現它已然不見蹤影,除非是找到它們最大的老巢,否則,在平時想要捕獲活體夜魔,難度很大。
    【如果有人能夠聽到……有任何人能夠聽到。我能夠提供食物,能夠提供庇護所……】
    他知道夜魔的老巢在哪。那便是地下,紐約市地底的地鐵係統。但他完全不敢靠近那個地方,因為他也不知道,紐約的地鐵環線之中,夜魔到底藏匿著多少的數量。
    五十萬?一百萬?甚至兩百萬?他不確定,但他知道在KV病毒爆發時,紐約有著八百萬的總人口量。
    【還能保護你的安全……如果有任何人收到了這條消息,請回複……】
    浮標動了一下,然後猛地下沉一條魚咬到了鉤上。薩姆興奮地喊叫起來,他也立刻將魚竿抓好。
    【……你並不孤獨。】
    “是條大魚!夥計!我們中午有魚吃——”
    【這裏是司教授,羅伯特·奈弗爾,我聽到了你的廣播。】
    上校的動作,在此刻和被突如其來的肉骨頭砸到頭的薩姆簡直一模一樣。他先是猛地一愣,而下一刻,便毫不猶豫地將手中的吊杆扔下。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到電台旁。
    “我是羅伯特·奈弗爾上校!我現在就在南街港口!天哪,天哪,你能再回複我一次嗎?你現在在哪裏!小心,千萬不要靠近地鐵口和陰影很濃的地方——你開車來的嗎?”
    他幾乎是一口氣地吼出了一大串,而在等待回應的時候,每一秒都比一年更加漫長。手腳發冷,心髒不住劇烈地跳。他害怕這隻是自己的幻想。
    一秒,兩秒。
    【我聽見了,上校。我和我的助手正在駕車趕往港口區。目前我們正沿著主幹道前進。應當不會花費很長時間。】
    他用力地揮了一下拳頭。就連不遠處那突然出現在天橋底下的,昨天沒能夠獵到的野鹿都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側的小狗發出一聲不解的嗚咽,而他騰出手摸了摸薩姆的頭,又立刻反應過來,像是想到了某個情況。
    “別走曼哈頓大橋!那裏被炸斷了,走布魯克林大橋,現在隻有那條橋仍舊通暢。”
    KV病毒爆發的時候,空軍炸毀了曼哈頓大橋。他那時候就在現場,並親眼見證了人群的失控,以及自己妻兒的死亡。
    【我看到了。】
    他看到了……什麽?
    遠處,突然傳來了車輛的轟鳴聲。大片大片未感染的鳥群被驚動著飛起。而動靜越來越靠近羅伯特上校所在的方向。那仿佛並不是一輛車,而是某種宏大偉岸的龐然巨物,上校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挺直了腰。
    “夥計,精神點,別丟份。”
    他扯了扯自己的外套,對乖乖待在身側的薩姆低聲說道。很久沒見過活人的他甚至感覺自己已然忘卻了和常人交流的方法。光是開場白和自我介紹就在他的腦海中過了幾十遍,又被他盡數否掉。
    他很快就看到了那輛車。
    不是轎車,而是摩托。那看上去好像是哈雷的某個型號。車的駕駛者穿得格外厚重,那全覆式的‘摩托服’看著簡直就像是一套外星裝甲一般,不過這也有可能是這位教授先生的個人喜好。而在機車的後方,一個黑色長發的年輕少女小心地抓著後座的防護欄,卻是一點都不敢挨在駕駛者的身上。
    他們到底是怎樣開著這種沒防護的車來紐約的?
    他想——但他很快就將這個無關緊要的小問題遺忘。那輛機車停了下來,而上麵的乘客便也一前一後地走下。
    “歡迎,非常歡迎!我是羅伯特·內維爾,天哪,我真的又見到活人了!”
    他上前去,抓起陌生人的手掌便拚命搖晃。而陌生人那全覆式的頭盔也像是觸發了什麽開關一般自動打開,顯露出了內中的一張年輕麵龐。
    黑發,黑眼,東方人的麵龐。那眉宇間看上去頗為光潔,卻毫無這個年紀的稚氣,反而是充斥著歲月的風霜。毫無疑問,他一路走來,定然是經曆了數之不盡的危急局麵。倒是他身後那個女孩,稚嫩得簡直像是剛從無菌室裏爬出來的寶寶。
    “這個世界很大。”司教授微笑著朝他點點頭。“很高興見到你,羅伯特上校。我身邊這位是石川靜,是我在不久前找到的幸存者,也是我現在的助手。石川,向上校問好。”
    “非,非常榮幸見到您!羅伯特上校。我是石川靜,是司……司教授的助手。”
    那個白淨的女孩向他鞠躬,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這其實挺符合羅伯特上校心中對日本人的某種刻板印象。隻是沒想到都過了三年了,居然還能如此原汁原味地相像。
    於是他便禮貌地回應了他,然後又立刻將注意力放在司教授身上。他注意到兩人身後的機車上沒有行李包裹,甚至就連武器也隻有很少的幾把。
    遠處,並沒有新的車輛開動聲響。
    “還有其它人要來嗎?”上校甚至連司教授的電台都沒有看到。“我家還蠻大的,就算十個人都住得下。物資和補給也很多,電力也有保障。”
    然而司教授卻隻是笑笑,並不回答。
    是有什麽話說錯了嗎?還是和他們一起過來的其它人都已經……
    “咳咳。”上校咳了一聲,努力地將話題移開。眼前的東方青年確實在風霜之外還隱隱有著一股子學者文書的氣息。但他這個年紀,在學術領域上的造詣怎麽看都不會很高……
    “啊……還未請教,您先前在哪所高校裏就讀?我這裏正好有一些研究,或許正需要您鼎力相助。”
    他獲得了一個很爽快的回複。
    “密斯卡托尼克大學。”司教授微笑著點點頭。“我有那裏的博士學位證書。”
    “是密斯卡托尼克大學啊,我知……”羅伯特上校的嘴角,輕輕地抽搐了一下。他又不是與世隔絕的老古董,當然知道什麽是敦威治恐怖事件,什麽是克蘇魯。而這座虛構的克係宇宙大學,自然在他的認知之中。
    “……那挺不錯的,嗯,很不錯。”他尷尬而又禮貌的笑了笑,看著司教授的目光已然和看精神病人等同。然而他回想起自己的精神狀態,心中卻又浮現出同病相憐的潮湧。又有誰希望活在這樣絕望的世界裏呢,有時候,他也會幻想自己能夠成為超級英雄。
    “那所大學,我記得他們對《死靈之書》很有鑽研,啊……我也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夠做到死者複蘇。”他指的是這所大學第一次出現在克蘇魯神話文本中時的那段文字,那裏麵講的就是一本名叫《死靈之書》的禁書。
    “絕對意義上的死者複蘇非常難,那遠超我所能夠觸及到的範疇。或許我要再過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夠接觸到真正的複活術。”
    原來如此,這位司教授也有想要複活的人嗎?難怪,他會變成這樣。
    上校無聲地歎息著,他又回想起了自己的妻女和直升機一起墜毀的那一幕。久違的傷感湧上心頭,但他知道自己必須堅強,自己還得安撫好這位精神不好的新朋……
    “但如果隻是比較簡單的死靈術,卻是已然被我所掌握。”
    上校的思緒,仍在轉動。
    他親眼看見司教授的身側展開了一道漆黑的門扉,而一具眼窩中燃燒著幽暗火焰的骸骨士兵,便從中大步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