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上校聽從了這份忠告，整個晚上，他都沒有理會安全屋外部所傳出來的，那像是巨大的軟體動物在街道上摩擦，衝撞，並將沿途的一切阻礙都碾成渣滓碎末的黏滑聲響。
    他什麽都沒有管，什麽都當做沒有聽到。而往日躲在浴缸中所聽見的那些怪物嘶吼也仿佛因此而更換了一個音調——他聽見了它們的驚駭，它們的恐慌。那像宛若絕望野獸在生命盡頭所迸發出來的歇斯底裏呐喊於此刻變得格外悅耳。而向來睡眠不好的他，便也獲得了聽從忠告後才能夠獲得的獎賞。
    他睡了一個好覺。
    沒有像是過往的每一個夜晚中一般蜷縮在浴缸之中，而是躺在客廳沙發上，隻要睜開眼睛就能夠看見兩位外來訪客位置的他，睡了一個格外舒適的覺。
    強烈的不真實感終究沒能夠對他造成切實有效的影響。而當他終於在第二天的清晨，運動手表的定時鬧鈴中蘇醒的那一刻，映入眼中的事物，便也終於讓他的心髒愉快蹦跳。
    一切都是不是夢。
    他真的遇到了一位來自未來的密大教授和他的助手，真的在他們的協助下抓捕了大量的夜魔樣本作為研究。而更重要的是，他從他們的到來中汲取到了力量——未來不再是一片不可觸碰的迷霧，而是切實可見的，觸手可及的勝利曙光。
    ——我一定能夠研發出KV病毒解藥。
    ——屬於我們人類的黃金時代，一定會再度歸來。
    視線從模糊逐漸轉為清晰。那端坐在沙發上的黑甲人影就像是一座厚重山嶽一般沉默並且偉岸。仿佛有著黃昏色的輝光在那未來的高科技護甲上悄然流轉，並最終收束於司教授的雙眸之上。
    “早上好，上校。”司教授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溫文爾雅。
    “早上好，教授。”上校下意識地點頭回應，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又回到了三年前的某天，自己正和自己的同事們一起奮戰在第一線裏的那段時光。
    “昨天晚上……”他話說到了一半，又將自己的聲音停下。“……很熱鬧。”
    “是有點。”司教授點頭回答。“那些夜魔似乎感覺到了些什麽，昨晚出現在這附近的夜魔總量應當在一萬以上。它們破壞了許多無人的房屋並且闖入其中，這就讓我在動手的時候，不得不弄得有些……聲勢浩大。”
    廚房處傳來了鐵鍋翻炒的聲音，早餐的香氣隨即在鼻尖彌漫。教授的助手正穿著一套圍裙在爐子前忙碌努力，而想來不需要很久，她就能夠完成她的烹調。
    上校來到了被防護板阻斷的窗戶邊上。
    “可以嗎？”他做了一個拉開隔板的手勢。
    而司教授隻是做了一個‘請便’的手勢，示意他隨意就好。
    他拉開了隔板。
    他飛快地將隔板再度拉上。
    映入眼中的，是一片毋庸置疑的屍山血海。支離破碎的夜魔殘骸從窗外的位置一直延伸到街道的彼方。周遭幾乎所有的小型住宅都像是遭了台風一般支離破碎。有些像是被夜魔撞碎了大門，撕開了窗戶。然而還有一些，卻像是被盾構機鑿在了牆上！
    至少有兩千頭夜魔死在了昨夜的街上……至少兩千。而這些嗜血食肉的夜魔，甚至連回收同類的殘骸，都沒能夠做到！
    唾沫，在喉嚨處咽了一下。
    上校感覺自己的臉可能有些變形，以至於露出的微笑，肯定是一副奇怪的模樣。
    “……聲勢浩大？”
    “明天來的隻會更多。”司教授點了點頭。“它們的集群潛意識正在提醒它們，某樣對它們的種群延續存在致命威脅的事物即將誕生。而這，便是它們最終的反抗，最後的掙紮。也是擋在人類複興之路上的最大阻礙。”
    集群潛意識，羅伯特聽說這個理論。他很想問司教授憑什麽得出這樣的判斷。但考慮到對方的專業性，他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將時間浪費在這種無關緊要的環節上為好。
    他甚至都已經開始習慣那些眼眶裏冒鬼火的骷髏兵了。
    “我會抓緊研究解藥的。”於是他沉聲說道。
    “不用心急。”而司教授隻是擺了擺手。“我會為你爭取時間。”
    盤子碰觸桌麵的聲音響了起來，教授那位膽怯內向的助手將早餐放到了餐桌上邊。她有些不安，也有些期待地看著正在商談要務的決策者們。手指輕輕地捏著自己的裙邊。
    “那個……早餐做好了。”
    早餐的味道很好。
    即便隻用普通的罐頭以及蔬菜作為主料，少女烹飪出來的飯菜也頗有家常的味道。那是上校很久都沒有感受到的，在東方可能會被稱作是‘煙火氣’的特質。將這些香甜可口的食物送入口中，便讓幾位用餐者都心懷歡暢。
    薩姆的尾巴格外愉快地搖。
    “石川，你等會留下來，配合上校進行實驗。”教授在放下餐具的時候向他的小助手交代了一項任務。而這份安排，便讓羅伯特微微抬起下巴。
    “我一個人也搞得定的，教授。”
    “但我等會不方便帶上她，至少這次不方便。”教授微微搖頭，並指出了一項必須重視的關鍵狀況。“而且，現在你的實驗室裏有整整二十八隻夜魔，她能夠讓你不會遇上一些意外狀況。”
    上校若有所思，但少女卻是露出了慌亂的模樣。她用力地擺著手，看上去相當慌張。
    “我，我嗎？”俏臉通紅，語調顫抖。“可我……我什麽都做不到。”
    “不需要你做什麽，你隻需要代替我站在羅伯特上校身邊就好……我的死靈術需要媒介才能夠遠距離運作。隻要你在這裏，那麽當一些出乎預料的失控狀態發生時。我就能夠控製那些骷髏兵立刻擊倒那些夜魔。”
    “如果隻是這樣的話……”她鬆了一口氣。
    “你應該對我調配出來的強效鎮靜劑有點信心，教授。”而羅伯特也隻是隨口抱怨了一句。並認真地對司明說出了自己的承諾。“放心吧，我會保護好石川小姐的。不過教授你所說的爭取時間……”
    “……該不會是我想象中的那種方式吧。”
    …………………………
    羅伯特的直覺很敏銳。或者說，司明那並不掩蓋的行事風格實在是有些好懂。當太陽的光輝完全地灑落到街道上，將萬物都染上一層令夜魔畏怯的金輝之時，他便已然抵達了他的目的地所在之處。
    夜魔的老巢，紐約市地鐵的樞紐站點。當他騎著那隻死靈化的風屬性魔狼來到地表的入口處時，那來自地下入口的幽暗森冷，便化作一縷無形的風，吹拂著他那被生化納米服所保護著的皮膚。
    它們知道他要來，它們正嚴陣以待。
    猩紅的眸光在幽暗地域中潛伏閃爍。而無數躁動的心跳，則藏匿在一座又一座土製的陷阱和掩體之後。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能夠用來狩獵巨獸。
    那顯然是它們為鑽地魔蟲所特別定製的禮品，因為它們已然在鑽地魔蟲身上吃盡苦頭。
    但是……
    “有點東西，但不多。”
    “能夠推測出我會在白天發動進攻，看來我的判斷，的確沒有很大謬誤。”
    他其實隻是隨口提出的集體潛意識理論，就如同他必需要石川靜作為媒介，才能夠遠程控製骷髏兵這件事其實也是口胡。前者隻是為了增加一下自己這密大教授的專業性和說服力。而後者也隻是為了增加一點石川靜的任務參與感，稍微培養一下這位膽怯女孩的自信心。
    但現在看來，族群潛意識這事，未必便是空穴來風。這群被羅伯特上校觀測了三年最終得出‘沒有社會性質行為’的夜魔，或許它們的智慧，源自於類似蟻群，蜂巢一般的，數量決定強度的集群網絡。
    而既然這樣……
    “我就說為什麽精神汙染對你們這種野獸一般的東西也能夠起效。”
    一個謎團獲得了解答。心情因此而更加舒暢了不少。
    司明駕著巨狼，毫無畏懼地踏入幽暗之中——沒有畏懼指的是他身下的死靈狼而非是他自己，畢竟在他眼中，這群被驗證了參數上限的夜魔，已然和塵土等同。
    召喚空間悄無聲息地開啟。
    又是二十頭骸骨士兵，舉著劍盾衝在他的前麵向著地下深入。短兵相接的時機很快便在他的注視下到來。最多也就是前進二十秒，深入地下五十米的功夫。便有潛伏躲避的夜魔按捺不住，從黑暗的角落中向著它們的伏擊目標撲出！
    ‘吼——’夜魔的咆哮聲，震耳欲聾。
    其中戰力強勁的尖兵立刻就將一頭骷髏兵撲倒。而它的協力者立刻便向著構成隊列的另一頭骷髏兵發動進攻。隻是刹那，二十個骸骨士兵便麵對了超過五十頭夜魔的同步襲擊。而之所以隻有這個數量，是因為一次能夠發起攻擊的空位，就隻有那麽多！
    尖銳刺耳的嘶吼，於地下隧道中充斥各處。甚至都不需要司明刻意去觀察，他也知曉地鐵站中的接風隊伍，至少也有數千之數。
    它們無窮無盡，它們信心十足。
    然而當它們中作為選鋒的那一批將拱衛司明周遭的骸骨士兵盡數撲倒的時候。它們那泛著嗜血紅光的眼眸中，卻隻看見了司明猛地握拳的手。
    “爆。”
    他給出了予以熱情迎接者的答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