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您不要到醫院去了?

字數:4426   加入書籤

A+A-


    他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抽搐起來。
    像發了羊癲瘋,喉嚨深處再次發出“嗬嗬嗬……”的、如同破風箱漏氣般絕望的嗚咽。
    眼神徹底渙散,失去了所有神采,隻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冰冷。
    看著蔣文光徹底崩潰的樣子。
    劉洋意心中那口惡氣才稍稍吐出一絲。
    但他絲毫不敢鬆懈,甚至不敢在車裏多待一秒!
    他猛地一個激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極其重要的事情,觸電般地從警車後座旁跳了下來,動作甚至有些狼狽。
    他看都沒再看車裏如同爛泥般的蔣文光一眼,對著負責押送的警察厲聲命令,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快!立刻!把他們全部押送看守所!”
    “聽清楚了嗎?!”
    “是!劉所!”車內的警察肅然應命,眼神裏也充滿了緊張和凝重。
    誰都明白,這已經不是普通的治安案件了。
    “嗚哇——嗚哇——”
    警笛再次淒厲地嘶鳴起來,仿佛也帶著一種急於逃離這片是非之地的惶恐。
    警車猛地啟動,輪胎卷起一片混著碎石和塵土的泥漿。
    如同離弦之箭,風馳電掣般衝出了這片被紅藍警燈切割得光怪陸離的廢墟。
    朝著縣城看守所的方向疾馳而去。
    很快便消失在彌漫的煙塵和遠處城市的輪廓線中。
    車走了,帶走了喧囂、暴戾和絕望的嘶吼。
    廢墟之上,再次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但這寂靜,與之前警察初到時那劍拔弩張的凝固不同。
    劉洋意站在原地,胸膛劇烈起伏,剛才那雷霆萬鈞的發號施令仿佛抽空了他大半的力氣。
    他緩緩轉過身,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極度後怕、劫後餘生以及麵對更高權力時深入骨髓的敬畏和惶恐。
    他甚至不敢立刻去看江昭寧的眼睛,目光下意識地掃過那片狼藉的戰場——斷裂的磚石、散落的鋼管、履帶碾壓的深痕,還有……那灘屬於江昭寧的、尚未完全幹涸的暗紅血跡!
    他的心猛地一抽!
    幾乎是用跑的,劉洋意踉蹌著衝到依舊靠在斷牆邊的江昭寧麵前。
    他微微躬著腰,姿態放得極低,臉上堆滿了發自內心的焦急和擔憂,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和小心翼翼的恭敬:“江……江書記!”
    “您怎麽樣?!傷到哪裏了?!”
    “疼得厲害嗎?!”
    他想伸手去攙扶,又怕自己粗糙的手弄疼了對方,手臂抬起又放下,顯得手足無措。
    他猛地回頭,拿起手機聲嘶力竭地吼道:“120救護車?!用最快的速度!快啊!!”
    他的吼聲在空曠的廢墟上回蕩,帶著一種驚魂未定的恐慌。
    “劉所,隨我來!”
    “哪,書記,您不要到醫院去了?”劉洋意驚愕道。
    “不要,你叫救護車返回,救治其他更需要救治的人。”
    “我等一下自己到醫務所包紮一下就行,沒有傷到骨頭。”
    “是!”
    劉洋意不敢怠慢,馬上回應道。
    直到這時,他才敢真正地、仔細地看向江昭寧的臉。
    江昭寧的臉色在塵土和血汙的覆蓋下,顯得異常蒼白,額頭上細密的冷汗不斷滲出,順著臉頰滑落,衝開一道道汙痕。
    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身體,帶來不易察覺的微顫,顯然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然而,最讓劉洋意心頭凜然的,是那雙眼睛。
    那雙眼眸深處,如同風暴過後的深海,表麵似乎恢複了平靜。
    但下方湧動的,卻是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更加令人不寒而栗的暗流。
    那目光緩緩掃過劉洋意那張寫滿了關切、惶恐和急於表現的臉,又投向警車消失的方向,最終落在那片被挖掘機蹂躪過的、象征著強拆暴行的廢墟上。
    沒有憤怒的咆哮,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甚至沒有對劉洋意“及時救駕”的讚許。
    隻有一種近乎絕對的、冰冷的平靜,以及一種……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漠然。
    然後這並不代表江昭寧的內心沒有掀起驚濤駭浪。
    他在大學時,是學校的散打冠軍,曾與高手對決,以一擊三毫不落下風。
    可是麵對這麽多打手的群毆,他知道自己是必敗無疑。
    功夫再高,也架不住群狼的攻擊。
    他能想象到,如警察不及時趕到,或者自己不跑的話,會是什麽場景。
    一下、二下……鋼管像冰雹一樣密集地落下,無情地砸在腰肋、大腿、肩膀!
    每一次撞擊都帶來一次劇烈的抽搐和深入骨髓的痛楚。
    每一次沉重的落下,都像有燒紅的烙鐵狠狠燙進皮肉,又像巨大的鐵錘反複擂打著他的骨骼。
    世界在劇痛中瘋狂旋轉、扭曲、崩塌。
    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骨頭在重擊下發出的不堪重負的呻吟,能感受到溫熱的液體正迅速浸透後背的衣衫,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最後昏厥,甚至重傷,甚至不治而亡……
    別以為這不可能,這些黑惡勢力將百姓毆打致死,偽裝成“意外”的事又不是沒有。
    雖然不多見。
    這個劉洋意,關鍵時候,倒是拎得清的。
    分得清大小王,不含糊!
    當然,這個想法,絕不能在他麵前流露分毫。
    一絲一毫都不能。
    馭下之道,如同熬鷹,恩威並施。
    但“恩”的給予必須吝嗇且精準。
    任何過早的肯定都可能讓棋子滋生不該有的妄念。
    江昭寧的嘴角,極其微弱地、幾乎難以察覺地再次向上牽動了一下。
    那不再是最初麵對蔣文光時那淬火刀鋒般詭異刺眼的笑,也不是後來宣判“小菜被端了”時帶著刻骨嘲諷的笑。
    江昭寧微微抬起眼皮,目光掠過臉上帶著恰到好處關切與後怕神情的劉洋意,沒有停留。
    江昭寧的眼光停留在眼前斷壁殘垣的修羅場。
    半堵倔強的磚牆孤零零立著,牆上巨大的、血紅色的“拆”字被撕掉半邊,像個猙獰的傷口。
    江昭寧踏過一地狼藉的廢墟,走向已被強拆的那個老人的“家”!
    歪斜的門框像個被扭斷脖頸的巨人,無力地倚靠著斷牆,門板早已不知去向。
    門檻的位置,散落著被無數隻腳踐踏過的狼藉:破碎的搪瓷碗碟,撕爛的花布棉被。
    還有……
    在厚厚的塵土和碎屑中,一張破碎成蛛網的,泛黃的全家福相框照片頑強地露出了一角。
    玻璃碎片像凍結的淚珠,零亂地反射著渾濁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