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我們還有多少餘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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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昭寧眼神犀利,“文物保護方麵,也就是寺廟修繕的錢,究竟應當由政府哪個部門出?”
    “是文化局?還是旅遊局?”
    “江書記,”秦怡開口,聲音不高卻足夠傳遞全場,“清涼寺,特別是主體建築群的情況,大家有目共睹。”
    “年久失修不是虛話,結構安全隱患逐年遞增,承載了幾百年風雨的木構件內部糟朽程度……”
    她頓了頓,語調愈發沉重,仿佛自己也承受著那木梁的腐朽重壓,“去年專業勘察證實,多處主要承重梁、柱榫卯節點強度銳減,結構位移遠超安全範圍。”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瓦片修補、油飾更新了。”
    “每一次降雨,每一次風吹,都是考驗。隨時都有局部甚至整體垮塌的風險。”
    “真要是塌了,我們誰都交不了待,這責任是沉甸甸的,更是曆史的罪人。”
    “程序呢?”江昭寧的追問緊隨而至,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資質、審批,走通它!”
    秦怡嘴角那抹苦笑更深了,帶著無可奈何的疲憊。“資質有嚴格的限製和評審流程,每一步都不能省。”
    “審批……需要文保專家的多重現場複核,要上級主管部門的層層簽批……時間成本巨大無比。”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比剛才壓得更低,更顯艱澀,“但這些問題雖然層層疊疊,終究都能想辦法去推動解決。”
    “真正卡脖子的,是錢。“
    “文物修繕專項經費,按規定歸口,明確是文化局負責編製預算、管理和劃撥。”
    林方政也插言道:“我們旅遊局沒有這個專項撥款名目,更沒有這筆錢,一分也沒有。”
    秦怡的目光從江昭寧臉上短暫移開,緩緩掃視全場,帶著一絲不被理解的委屈。“我們旅遊局這邊,看到問題嚴重,不可能坐視不理。”
    “從去年開始,算上這次安全報告遞交,已經正式打了三次緊急申請報告,一次次強調情況危重,請市裏協調明確資金來源……”
    “私下裏,我們林局長帶隊,跑去文化局那邊也溝通了不下四五次。”
    “每一次都是同樣的話題,同樣的迫切訴求——這筆燃眉之急的錢,到底從哪個口子出?”
    “誰來牽頭啟動實質性操作?”
    會議室內針落可聞。
    角落裏,文化局鄂建設局長額角沁出汗珠。
    他下意識地端起茶杯,掩飾著動作裏的些微顫抖,試圖緩解喉頭的發緊。
    “但是,結果呢?”秦怡語氣裏的無力感蔓延開來,幾乎成了彌漫在會議室空氣中的窒息感,“我們收到的回複,無論是書麵的,還是私下溝通時對方擺出的理由……”
    她無奈地攤了攤手,像是被無形的皮球擊中了掌心,“他們說,清涼寺早已不是單純的古建築,它現在最主要的功能是什麽?是旅遊接待!”
    “是全市重點旅遊創收項目!”
    “每年門票收入、二次消費、帶動的周邊旅遊,賬本上明明白白,巨大的經濟收益進了旅遊的口袋。”
    “他們的邏輯是——既然受益最大的是旅遊,”秦怡的語氣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於應對,“那麽支撐起這一切的最核心基礎,也就是這古建築本身的保護、修繕、維護,這筆巨額投入,‘理所當然’就應該由旅遊口承擔大頭。”
    她略作停頓,加重了後半句的轉述,“他們強調,文物保護是源頭、是根基,這點沒錯;但旅遊開發帶來的巨大經濟利益,不能隻進不出。這錢,應該‘反哺’回去,用來維係文物的安全持續,這難道不是天經地義?”
    會場響起幾聲輕微而克製的倒吸冷氣。
    秦怡目光投向鄂建設,語調平靜卻含著尖銳的質感:“這就是他們的核心態度——要麽旅遊局一家負責這龐大開銷,要麽兩家共同分擔。”
    “總之,他們認為文化局財政預算本就緊張、負擔沉重,‘完全獨立承擔’這麽大一個窟窿的修繕專款,既不現實,也不公平。這就是症結所在,江書記,各位領導。”
    她微微收住話頭,無聲地環顧四周,最後沉沉補上一句總結:“結果就是……兩個部門、兩種說法,彼此認定‘出師有名’。”
    “報告一次次打上來,討論會開了好幾場,可……錢!錢的問題始終卡在最關鍵的地方,推不動、挪不了。”
    “誰也咬不死它該歸誰,誰都不願意也覺得自己無力獨立承擔這筆巨大的、實實在在的支出。”
    “仿佛那根本就不是一張撥款表,而是一個燙得拿不住的炭球,在兩隻手之間來回拋擲,都怕在掌心停留太久燙出了泡。”
    林方政歎息道:“旅遊局是管旅遊接待服務不假!”
    “但我們收的門票錢,大頭是用於景區日常運營維護、人員工資、環境保潔、安全巡查、宣傳營銷!”
    “哪一項不是剛需?哪一項能省?我們還有多少餘錢?”
    這一席話如同一把無形的鉤子,瞬間把所有人的目光都扯向了文化局鄂建設的位置。
    空氣驟然凝成有形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他的頭頂、後背。
    鄂建設的臉迅速漲紅起來,汗水真真切切地沿著鬢角滾落。
    那半杯端在手裏用以掩飾的茶,因手腕不穩而輕微搖晃,淡黃的茶湯在杯壁上晃動,映照出他此刻倉皇狼狽的倒影。
    他張了張嘴,嘴唇無聲翕動了幾下,喉嚨幹得像卡了把沙礫。
    江昭寧眼神如鷹隼鎖定獵物,毫無感情地追問:“她說得是不是事實?”
    這句話,像一把冷硬的鑿子,猛地釘進了死寂的空氣中。
    鄂建設身體不易察覺地哆嗦了一下,肩背繃緊如拉滿的弓弦。
    會議桌下,藏在陰影裏的膝蓋竟無意識地小幅度地打起顫來。
    豆大的汗珠徹底失去了控製,順著油膩的額角滑落到顴骨,又滾過劇烈跳動的頸部血管,最終洇濕了他淺藍色襯衣領口的一角。
    “……是……不是。”鄂建設的聲音黏滯混沌,帶著一種驚懼之下語序顛倒的混亂。
    這兩個字吐得含混不清又心虛不已。
    “是,還是不是?”江昭寧的聲音沒有絲毫波瀾,卻如同驟然落下的重錘,清晰、冷硬地砸在每個人心頭。
    鄂建設猛地閉上眼,又睜開,絕望地吸了口氣,肩膀隨著這個動作垮塌下去,仿佛支撐他脊梁的那根無形的釘子被徹底拔除了。“……是。”
    他終於從喉嚨深處擠出這個字,短促、喑啞,像耗盡了他胸腔裏最後一點氣力。
    承認的聲音落地,會場卻陷入了更深一重的寂靜。
    某種隱秘的、被壓抑的情緒流動起來,是緊張,是失望,更是等待雷霆降臨的恐懼。
    “好,好得很!”
    江昭寧唇邊緩緩扯開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銳利如淬火的刀鋒,卻沒有看鄂建設,也沒有看秦怡及林方政,“一個和尚挑水吃,兩個和尚抬水吃,三個和尚沒水吃!老祖宗說得再明白不過的道理!”
    他驟然拔高了聲音,字字如冰雹砸在桌麵,“多龍治水?我看是一堆泥鰍攪渾水!職能交叉,責權不分!”
    “遇到好處就伸手,遇見困難就踢球!”
    “互相推諉,互相掣肘!”
    “口口聲聲講程序、講規定,究其根本,是機製本身出了大問題!”
    “都在自己那一畝三分地上打轉轉、看利益、講委屈?!”
    他語速極快,每一個擲出的詞語都帶著金屬的質感,敲擊著所有人的神經。
    窗玻璃似乎也隨之微微震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