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線索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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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內僅容兩三步深。
    一線微弱的慘白光線,從洞頂狹窄的縫隙裏吝嗇地透入,斑駁地灑落在洞底一個盤坐的身影上。
    那人垂著頭,一領單薄的舊僧袍裹著枯槁如柴的身軀,肩頭突出的骨骼硌得布料嶙峋,露出的脖頸皮膚皺縮灰敗,毫無光澤。
    他枯瘦的手擱在膝蓋上,如同兩節風吹日曬多年的焦黑老樹枝,毫無生氣。
    明覺法師在這非人之所苦熬的清修,幾乎已耗盡了他身為人的最後一點精神氣。
    智遠放輕腳步走近,席地坐在他對麵冰冷的石頭上,望著那張深深埋進胸前陰影的臉:“明覺師弟。”
    那頭顱紋絲不動,似乎連呼吸都已凝結。
    良久,久到洞頂縫隙那縷光都悄然偏移了一指寬,那低垂的頭顱才極其緩慢、猶如鏽蝕的機括般抬起幾寸。
    一張凹陷、憔悴、仿佛魂魄被抽幹了的臉,皮膚緊貼著嶙峋的顴骨,嘴唇幹裂泛著灰白,映入智遠眼簾。
    唯有一雙眼睛,那曾被誣陷玷汙的眼眸,在枯槁的麵容上投來一瞥,疲憊如深潭,卻意外地沒有渾濁一片。
    裏麵沉澱著一種被巨大屈辱和憤怒反複淬煉過的、冷硬如冰刃的清醒與執著。
    “明覺法師,東妙停止了一切職務,這位是清涼寺新上任的智遠方丈。”
    “東妙報複不了你,現在是你應當說話的時候了。”
    “方丈……是為賬目而來?”聲音幹澀沙啞,像破敗的風箱擠出。
    “是。”智遠單刀直入,目光沉凝,“師弟當年所疑,此刻於本寺重若山嶽。”
    “那本隱於水麵之下的賬目……便是渡盡諸難、重結因果之船。”
    “賬?”明覺那枯瘦的嘴角痙攣般往上抽動一下,幾乎能稱得上是個短暫到難以捕捉的譏誚表情,微弱得如同蛛網,“嗬……那賬……東妙……怎會……留下紙墨之痕……”
    智遠瞳孔驟然收縮。
    無需明言,這句話如冰錐刺入骨髓!
    這印證了他最深的憂慮——暗賬的存在方式已遠超傳統紙頁所能承載。
    是密文?是化入尋常字句?
    還是已徹底化為無聲無形的……電子流水?
    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在這逼仄的冷窟中幾乎隻有氣流擦過:“師弟當年,是察覺到了……不可見之處?”
    明覺那深陷的枯眼凝視著虛空某一點,像是穿透岩壁看向更遠的往事:“我……查過近幾年所有……”
    “經閣請用香火名冊……大筆善款,名冊空無影蹤……賬目卻有記載……”
    他艱難地咳了幾聲,喉嚨如風幹紙張般嘶啞,“還有……布施處登記簿……”
    “本該有金主親筆……名諱……東妙……把持收進……隻給總數……不留……根底……”
    “功德箱有二維碼,那是東妙手機二維碼,香客掃碼支付就到了東妙的賬戶上。”
    “那便無據可查?”智遠緊追不舍。
    “無……從明麵查起……”
    “絕無可能……”明覺的喘息愈發急促,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破洞風箱似的刺拉嘶鳴。
    他緩了許久,瞳孔在昏暗中艱難地重新凝聚焦點,死死對上智遠的目光:“方丈……藏經樓……”
    隻此三字出口,明覺整個人便猛地劇烈痙攣抽搐起來,仿佛這三個字耗盡了這具身體積存的所有精氣。
    “嘩啦”一聲輕響,緊裹著他的那件破舊袈裟被他枯瘦痙攣的手指下意識攥緊、撕裂開了一道口子,露出底下更顯嶙峋、布滿褶皺的灰暗皮膚。
    他整個人痛苦地蜷縮起來,頭顱再次深深地、決絕地埋進了自己瘦骨嶙峋的臂彎裏,背脊劇烈起伏,幹嘔般的氣息在冰冷的石洞中回蕩,如同耗盡了油燈在黑暗中最後的掙紮。
    這次,那沉重的頭顱埋下後,再也沒有絲毫抬起的跡象,仿佛與這幽暗冰冷的洞窟永久凝為一體,變成了石壁上一尊永恒垂首的淒涼塑像。
    藏經樓!
    三個字如淬火鋼釘,砸入智遠心頭。
    藏經樓是一個佛家極為看重的地方,是神聖無比的!
    那座被歲月熏染成檀褐色的三疊木閣,承載寺中千年經卷古藏,亦是所有僧侶精神信仰所係的殿堂。
    難道佛光的庇佑之下,佛口經聲之中,恰恰隱藏著最深的權財汙垢?
    竟然成了藏汙納垢之處?
    他凝視著眼前這副被痛苦和恨意徹底啃噬空的軀殼,洞頂那縷蒼白的日光艱難地斜照下來。
    在明覺枯灰的僧袍上拉出一道長長的、沉默的、凝固的影。
    智遠無言地站起身,洞外的冷風瞬間灌入,揚起幾縷細微的塵埃。
    他沒有再開口,隻是朝著那蜷縮不動、如同石化般的身影,微微地、深深地合十行禮。
    轉身離開石洞時,那些盤結的帶刺藤蔓,如同一根根冰冷漆黑的鋼針,紮破了他指尖。
    幾滴濃稠的血珠滾落在枯葉之上。
    悄然滲入那片荒蕪的泥土。
    “慢著,藏經樓太大,還得找廣淨!”明覺倏地叫道。
    穀莊心中一凜,線索出來了,這比什麽都重要!
    夕陽沉淪,暮色如濃稠墨汁迅速吞噬山寺。
    智遠方丈枯坐禪房蒲團之上,身姿端正,唯有撚動佛珠的指尖泄露一絲內心的驚濤。
    慧明在菜園泥濘中對竹林地基下埋藏“鐵箱”的嘶吼猶在耳畔炸響。
    明覺法師在寒洞深處,耗盡了最後生機才從齒縫擠出的那三個字——“藏經樓”,更如悶雷滾過心湖,激蕩萬丈波瀾。
    穀莊回到自己的位於西側僧寮區盡頭的臨時住處。
    門樞發出“吱嘎”一聲幹澀的長吟,在幽暗寂靜的回廊裏顯得格外刺耳。
    夜色已濃,院中隻餘幾盞懸在廊下的孤燈,散著昏黃如豆的光暈。
    勉強驅散近前的黑暗。
    更遠處的景物則被沉甸甸的夜色吞噬。
    他沒有解下外衣,甚至顧不上喝一口水。
    甫一站定,甚至沒等氣息完全平複。
    他便倏然轉身,對著門外暗影中沉聲道:“小陳小王!”
    話音落處,兩道身影幾乎是無聲地從廊柱的陰影下顯露出來,像兩道融入夜色又剝離出來的利刃。
    正是負責核心安保任務的兩名得力幹警。
    他們眼神銳利,靜默地站在穀莊麵前,身形投下的影子在昏黃的燈光裏拉得很長,充滿了壓迫感。
    “你們倆,”穀莊的聲音壓得很低,每一個字都像淬過冰水,冷冽清晰,“馬上去小沙彌廣淨的僧房。”
    “把他請過來見我。”他目光如炬,牢牢釘在兩人臉上,強調著重點,“動靜要小!”
    “盡量不要驚動其他人。”
    他頓了頓,微微往前傾身,那無形的威壓如同實質的重錘,“方式方法給我把握準了——是‘請’!不是抓!”
    “態度要到位,但也要保持必要的警惕。懂?”
    兩名幹警眼中精光一閃,幾乎沒有任何遲疑,斬釘截鐵地沉聲應道:“明白!”
    就在這電光石火、兩名幹警的腳步聲即將消失在門口石階下的刹那——門口的陰影忽然毫無征兆地蠕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