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耳目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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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方政的視線最後落回到鄂建設身上。
    這位幾分鍾前還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精氣神的新任黨組書記,此刻還深陷在恥辱與恐懼的泥沼裏難以自拔。
    他幾乎不敢抬頭與林方政對視。
    原本撐在桌子邊緣的手還在難以抑製地微微顫抖,後背的襯衫被冷汗貼得緊緊繃在皮肉上,脖頸處濕漉漉一片。
    林方政的聲音依舊平穩。
    甚至比剛才對劉長河說話時還少了點鋒芒,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既定的工作流程。
    “鄂書記!”這個稱呼讓鄂建設猛地一激靈,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強自壓下慌亂。
    “江書記剛才指示的關於人事調整的問題,”林方政刻意強調了“江書記剛才指示”幾個字,這不僅僅是對鄂建設的提醒,更是對會議室內所有人的公開背書。
    “務必盡快拿出明確的調整安置方案,並盡快啟動程序落實到位。”
    林方政的目光平靜地看著他,像是在看一件需要處置的物品,“確保相關人員的情緒穩定和崗位銜接順暢,不要因此影響後續‘一日圈’項目的籌備和推進。”
    “這項工作的優先級,請您掌握好。”沒有任何商榷或探討的餘地,隻有清晰的要求——盡快落實書記指示,並承擔維穩責任。
    “……好……好的,林局……局長……”鄂建設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擠出這幾個破碎的音節。
    他的聲音嘶啞幹澀,如同砂紙摩擦,透著一種透支後的虛弱和未及回神的驚惶。
    他甚至不敢看林方政,眼神遊移地看向桌麵,仿佛那張光滑的桌麵映照出他此刻無比狼狽的尊容。
    他一隻手慌亂地在桌下摸索著。
    似乎想抓起什麽來掩飾這份無措。
    最終隻是徒勞地碰了碰公文包的提手。
    那低垂的頭顱,緊咬的下顎,劇烈起伏的胸腔,以及汗跡斑斑的臉龐,共同構成了一幅戰敗者的頹喪圖景。
    曾經在這個小縣城文化係統呼風喚雨的他,此刻在江昭寧和林方雙重敲打下,那精心構築的小小權力王國瞬間土崩瓦解,僅剩下瑟瑟發抖的餘響。
    “我……我回去……馬上……處理……”鄂建設幾乎是語無倫次地重複著,身體掙紮著想站起來,動作卻顯得笨拙無力,仿佛全身筋骨都被剛才那場無形的風暴敲散了架。
    那份狼狽不堪的樣子。
    與幾分鍾前還盤算著在新權力格局中分一杯羹的姿態。
    形成了令人窒息的諷刺對比。
    林方政不再看他,仿佛處理完一項普通任務般,轉向另外兩人,簡明地做了結語:“那就這樣。”
    “下午的會議準時開始。”
    “諸位抓緊時間處理各自手上的事。”
    他的目光掃過秦怡,確認她已記下下午的安排。
    掃過劉長河,確保他知道下午小會議室需要安排到位。
    最後,視線極快地掠過依舊在強撐、卻連站都站不穩的鄂建設。
    “……辛苦。”林方政的聲音落了下來,這兩個字平淡無奇,卻清晰地回響在死寂的小會議室裏。
    既是對秦怡、劉長河接下來執行任務的體諒式鋪墊,更像是對鄂建設那份注定無法輕鬆差事的某種無言的“慰問”——或者說,是對他必須去親手埋葬自己曾經的既得利益、去執行那道近乎淩遲的書記指示的,某種極其冷酷的旁觀式確認。
    話音落下的刹那,鄂建設如同得到了某種特赦令的囚徒,再也無法忍受這份難堪的煎熬。
    他幾乎是手忙腳亂、連滾帶爬般地搶先一步衝向會議室門口。
    動作倉促狼狽到極點。
    甚至帶倒了椅背上的公文包也顧不得去扶。
    任由它“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他也忘了去撿,隻是低著頭,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踉踉蹌蹌地奪門而出。
    小會議室的門被他撞得來回輕晃了幾下,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光線從敞開的門口湧進來,在地板上投射出一塊明亮的光斑。
    他消失在光線稍亮的外麵走廊。
    那急促而淩亂的腳步聲“咚咚咚”地順著樓梯遠去。
    越來越快,越來越低。
    最終徹底聽不見了。
    林方政、秦怡、劉長河、吳娟四人站在原處。
    門內門外,光影分明。
    林方政率先抬步,走向門口那片亮光。
    秦怡、吳娟緊隨其後。
    劉長河彎腰撿起鄂建設遺忘在地上的黑色公文包。
    沉甸甸地提著,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鄂建設消失的方向。
    也低頭走了出去。
    會議室空了下來。
    新的牌匾已經掛上,新的權力格局已經敲定,新的藍圖已經展開。
    第一縷晨光撕開清涼山巔的薄霧,給剛剛落架啟用的清涼寺山門,披上了一層嶄新的的金輝。
    寺廟修繕終於塵埃落定。
    飛簷鬥拱上的彩繪鮮豔欲滴,琉璃瓦潔淨如洗。
    連門口那兩尊威嚴的石獅子,仿佛也因洗淨了陳年的煙火風塵,顯露出幾分未曾有過的溫潤。
    然而,真正讓清晨第一批香客駐足驚愕的,卻是山門側畔那新豎立的售票處告示牌——澄澈透明,字體碩大:
    清涼寺入園門票:叁拾伍圓整
    三十五元!
    這價格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水麵,瞬間在寥寥幾個早起的遊客心中激起千層浪。
    要知道,修繕前,清涼寺的門票早已不是單純的門票,它更像一張“入場勒索券”。
    八十元起跳,配合寺內各路“高僧大德”的強行結緣、天價香火、算命卜卦、二維碼功德箱的精準收割。
    沒有兩三百元休想從清淨佛門囫圇出來!
    清涼寺早就成了東山乃至周邊聞名的銷金窟。
    有人揉揉眼睛,生怕看錯了數字,或者這隻是某種促銷套路的開始。
    但售票處窗口裏的工作人員,神情平靜地重複:“三十五元,請掃碼或現金。”
    沒有其他附加解釋,也沒有堆滿窗口的價目複雜的導覽圖冊。
    抱著將信將疑的心情掃碼付款,跨過重新砌整的高高門檻。
    步入寺內那一刻,更大的驚愕如潮水般湧來,衝刷著每一位香客遊客塵封已久的認知。
    喧天的叫賣聲呢?
    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眼神精明似鷹隼、攥著各種“開光法器”追著你要“結善緣”的“僧人”呢?
    不見了!統統消失了!
    寺內的空氣是前所未有的澄澈涼爽,帶著鬆柏的清香和一點若有若無的香燭煙火氣。
    幾個身著樸素灰色僧衣的和尚,身影飄忽在殿堂之間默默灑掃。
    或者為殿堂內重新換上新油的燈盞添油。
    他們步履沉穩,目不斜視,對身邊穿過的遊客視若無睹。
    那份專注仿佛隻凝注在手中的掃帚和淨布上。
    更奇的是,天王殿前廊下,一長溜簡陋卻幹淨的鬆木條案上,整齊碼放著粗如小兒手臂的線香。
    旁邊豎著一個小木牌:“自取三支敬心,福慧雙修”。
    無需任何“捐獻”,隨便拿!
    案前兩隻碩大的半人高銅香爐裏,縷縷青煙嫋嫋升起,彌漫開去。
    旁邊本該掛著亮眼二維碼功德箱的地方,空蕩蕩的。
    隻剩下牆磚上一點陳年的膠印痕跡。
    “我的天……”有人忍不住低聲驚呼,“真不收錢?”
    “香真的可以白拿?”一個中年婦女反複確認那木牌,小心翼翼地拿起三支,像捧著什麽不敢置信的珍寶。
    ……
    一個帶團的導遊顯然更懂行,對著身後同樣震驚的遊客小聲解釋:“看到沒?這才是正經古刹的樣子!清淨!”
    “剛看了導航圖,免費的茶水點就在後麵齋堂,聽說還管一頓素齋午飯!”
    他臉上露出抑製不住的興奮,“這趟……值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