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這效應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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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發什麽呆!擋道了你!”一聲尖銳的嗬斥猛地驚醒了她混沌的意識。
一個中年男子不耐煩地用肩膀撞了她一下。
指著她身後那個小小的、作為臨時分流點的安檢門——一個簡易的金屬感應門框。
“後麵堵了!快點!”他那張被煩躁扭曲的臉放大在肖麗娟眼前。
屈辱感混雜著極致的疲憊和委屈,瞬間衝垮了她強裝的堤壩!
一股酸氣直衝鼻尖,眼圈瞬間紅了。
她想尖叫!她想把手中這把該死的塑料剪刀扔出去!
她想大喊:“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文旅局書記的老婆!我憑什麽受這份洋罪!”
可喉嚨如同被一隻冰冷的手死死扼住,發不出一絲聲音。
她甚至不敢抬頭,生怕被人看到自己眼中蓄積的淚水。
她隻能用盡全身力氣,把湧上來的所有悲憤、屈辱和不甘狠狠咽下去,那力量如此之大,幾乎讓她幹嘔出來。
她隻能更快地揮舞手中的剪刀,哢嚓、哢嚓、哢嚓……將那可憐的塑料副券狠狠地撕碎,仿佛那剪刀下切斷的是她自己過往所有的舒適和尊嚴。
哢嚓聲單調而刺耳,如同鞭打在她心上的印記。
就在她幾乎要被這持續的崩潰感撕裂時,一個蒼老卻溫和的聲音插了進來:“這位女施主,眉間聚火,氣息滯結,久站傷身。
“隨緣飲一碗山泉茶,緩緩可好?”
肖麗娟愕然抬頭。
隻見一個老僧,不知何時端著一個粗糙的大木盤,上麵並排放著七八個盛滿琥珀色茶湯的粗陶碗,正站在離她剪票口不遠的石階旁。
“肖姐,你累了,到寺裏歇息一下吧,我替你。”
一個女性工作人員搶下她的剪刀。
她跌跌撞撞進入了寺廟內。
陽光下,老僧笑容溫和寧靜,像喧囂海洋中突然出現的一座燈塔。
那碗中清亮的茶湯,氤氳著草木的馨香。
這無聲的關懷和那碗甘洌的山泉茶,讓肖麗娟緊繃欲斷的心弦微微一顫,積蓄的酸楚與怒火仿佛找到了一絲緩釋的孔洞。
她不再看那老僧,目光下意識地轉向茶盤。
她拿起那碗中清亮的茶湯,一飲而盡。
刹那間全身舒適通泰。
真好喝!
就在此時,寺門外忽然響起一陣巨大的騷動,夾雜著喇叭的喊話聲,似乎有什麽人物蒞臨。
那威嚴的、帶著命令語氣的聲音穿透喧鬧,不容置疑:“請大家保持秩序!保持秩序!讓出通道!領導視察!”
隨即,一隊穿著製服的保安迅速在人群中分開一條通道。
在文旅局、宗教局等部門隨行人員簇擁下,一個穿著白襯衫、麵容沉穩、氣場強大的年輕人,步伐從容地在分開的人牆通道中行走——正是江昭寧。
他被眾人簇擁、眾星拱月。
他目光沉靜,如同磐石,不動聲色地掃視著洶湧的人潮和寺內井然有序的景象。
他身邊緊跟著幾位領導模樣的人物。
林方政由衷佩服道:“江書記,這一步改得……神了!”
“好大的虹吸效應!周邊的吃住行盤活了!高明!”
隨行的鄂建設,恰好在這一瞬抬頭。
他看到了倚靠在石柱上、渾身被汗水濕透的妻子肖麗娟!
鄂建設那張因連日奔波和心焦而略顯憔悴的臉龐,瞬間褪去了最後一絲血色。
他的嘴唇不可抑製地哆嗦著。
“虹吸效應”——此刻化作了一柄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了他千瘡百孔的心髒!
這效應有多大?
看眼前這水泄不通的人山人海便知!
這盤活了周邊多少產業?
看山下幾乎癱瘓的交通道路兩旁,馬上就會出現如雨後春筍般冒出的掛著“XX農家樂”、“XXX客棧”、“特產超市”招牌的門店便知!
看那些在路邊忙碌招攬客源、臉上帶著久違喜色的本地村民便知!
一份熱氣騰騰的酸梅湯遞到了汗流浹背、剛剛處理完一單團隊票的售票小姑娘手中。
小姑娘愣了一下,感激地對棚下的老僧笑了笑,端起來咕咚灌了一大口,長長舒了口氣。
旁邊賣登山杖和草帽的老農,麵前那捆早上才削好的竹杖,此刻隻剩下寥寥幾根。
他咧著嘴,快速地點著手中皺巴巴的鈔票,眼角的皺紋都笑開了花。
山風吹過,帶來一絲清爽。
但在鄂建設眼中,麵前這份熱鬧、這生機勃勃的“盤活”、江昭寧沉穩掌控全局的背影、以及角落裏妻子那具疲憊而屈辱的軀殼……這一切在他眼中交織、扭曲,最終構成了一幅令人窒息的諷刺巨畫!
江昭寧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在掠過鄂建設那張慘白失神、布滿扭曲痛苦的麵孔時,沒有停留,甚至沒有一絲漣漪。
如同掠過一片無關緊要的落葉。
他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擁擠的人潮。
自己振興東山,旅遊興縣的第一步成功了。
夕陽西下,當最後一位遊客離開寺院,肖麗娟癱坐在售票亭旁邊的長椅上,連手指都不想動一下。
晚課開始了。
鐺……鐺……鐺……
悠長清越的罄聲首先劃破寧靜,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枚石子,激起的漣漪一圈圈擴散開去。
緊接著,僧侶們齊聲唱誦的經文,以某種古老而恒定的韻律彌漫開來。
那聲音起初低沉模糊,像來自遙遠的大地深處,漸漸清晰,匯聚成一種雄渾卻空靈的力量。
梵音陣陣,在山巒與殿宇之間悠長地回旋、碰撞,洗刷著白晝最後一絲燥熱與塵囂。
沒有華麗的配樂,沒有刻意的煽情,隻有純粹的、發自內心的吟唱。
每一個音節都仿佛帶著山間鬆柏的清氣,帶著古老歲月沉澱的莊嚴,穩穩地撫過山寺的每一寸磚石草木,也悄然滲入肖麗娟冰封僵硬、幾近麻木的心田。
白天那兩位互相攙扶、悠然下山的老香客的對話,此刻無比清晰地在她疲竭的腦海裏回響:
“這才像是拜佛的地方啊!”
“嗯,心裏頭踏實。”
心裏踏實!
是啊,遊客們踏實了。
虔誠的香客們踏實了。
東山的農家樂老板數錢數到手軟,臉上笑開了花。
特產店的貨架被掃蕩一空,店主補貨補得不亦樂乎。
司機們拉著源源不斷的客人,抱怨路堵的聲音裏都帶著喜氣。
那麽多人,都在這座寺院恢複“本該有的模樣”後,獲得了他們想要的:清淨的寄托、實惠的快樂、實實在在的經濟收益。
唯有她,肖麗娟,在這“本該有的模樣”之下,被碾碎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她付出了什麽?是曾經相對清閑體麵、冬暖夏涼、有節奏有間隙的機關工作!
是作為曾經的局長夫人那點微薄卻實在的社會地位和虛榮!
換來的是汗水浸透衣裳、塵土裹滿發絲、無數個陌生人呼來喝去、機械重複到精神麻木的“撕票”苦役!
所謂的“技術含量低”、“不會出錯”,在此刻如潮水般湧來的遊客麵前,那高強度、高頻次的重複勞作本身就是一種能把人逼瘋的錯誤!
丈夫呢?他那個光鮮的書記頭銜,不僅不能庇護她半分,反而成了將她釘死在這個寺門口更牢不可破的理由。
這份委屈比身體的疼痛更尖銳,更冰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