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趕在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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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立刻趨前一步,身體繃得筆直,如同拉開的弓弦,小心翼翼地、帶著敬意從桌上捧起那份被書記提筆注入新生命溫度的《清涼古刹農禪文化整體規劃參考綱要》。
    仿佛捧著的不是一份紙稿。
    而是一件易碎的出土青瓷,又或是一盆剛剛發出嫩芽的稀世秧苗。
    紙張特有的微涼觸感和沉甸甸的重量感,同時由指尖傳導至心間。
    林夕轉身向門口走去。
    走到門邊時,不知是緊張抑或是激動,他的手肘幾乎微不可察地擦過了冰涼的門框。
    林夕穩穩地拉開門。
    那份被他用雙手、隔著薄薄襯衫按在心跳處的《清涼古刹農禪文化整體規劃參考綱要》,似乎擁有了生命的熱度,棱角硌在胸骨上,沉甸甸的存在感如同心髒之外的第二顆搏動中心。
    這不僅是幾頁紙,這是昨日書記在老僧麵前劃下的金石之諾,是他親手梳理、書記親批的心血凝結,更是關乎一方土地文化與未來的一次鄭重托付。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林夕立刻行動起來。
    他用電腦打印機推出了三份文件。
    一頁頁清樣被快速清晰地吐露出來,帶著新油墨特有的、略顯刺鼻卻令人心頭微震的氣息,整齊疊放在托盤上。
    每一份清樣裝訂齊整,他都仔細核對頁碼。
    給清涼寺的,裝進一個結實挺括的牛皮檔案袋裏。
    給統戰部和宗教局的,則用了不同顏色的文件夾區分。
    “內部參考,閱後存研”——他用雋秀的行楷在兩份文件的封麵左上角同樣標注。
    筆尖在紙上遊走時,他能感受到那份貫穿文字的灼熱使命。
    這份溫度,要清晰無誤地傳遞下去。
    封口處貼上標簽封條,如同烙下無聲的印信。
    做完這一切,他撥通了車隊的直線電話:“老張嗎?是我,林夕。”
    “急需一輛公務車,去清涼山,任務緊急。”
    放下電話,他看了看時間。
    窗外,陽光正好,但遠處山巒頂端,那片刻前令人震撼的鍾形雲氣已經悄然彌散。
    隻是青色的山脊上隱約漂浮著一層薄薄的、微帶濕氣的霧氣。
    一絲微涼的不安掠過心尖。
    時間就是心跳。
    林夕迅速收拾妥當,一手提著文件袋,另一手拎起桌角隨時準備著的簡易公文箱。
    出門前,他快速瞥了一眼氣象預報APP——屏幕上跳躍的小圖標顯示著午後的那片區域有橙色雨雲標識。
    他猶豫半秒,轉身扯過牆角懸掛的一件舊帆布雨衣,匆忙塞進了公文箱側袋。
    電梯直抵樓下車庫。
    陰涼的氣息撲麵而來,混合著機油和橡膠的味道。
    一輛黑色的公務轎車已經提前啟動了,停在專屬通道旁,引擎低沉的轟鳴在空曠的地庫裏產生回音。
    司機老張從駕駛座探出頭來,老張是車隊老把式,一張常年風吹日曬的粗糙麵龐,神情沉穩幹練,眼袋很深,一看就是常年跑長途熬出來的印記。
    “林秘,”老張聲音很渾厚,“這麽急進山?”
    林夕拉開車後門,先將裝有綱要和雨衣的公文箱小心平穩地放在後座上最穩當的位置,這才坐進副駕駛,順手係好安全帶。
    他揚了揚手裏那個裝著給智遠方丈文件的厚重牛皮紙袋:“跑趟清涼寺,張師傅。”
    “文件要親手交到智遠方丈手上,急件。”
    “清涼寺?”老張似乎有點意外,手上麻利地換擋倒車出庫,“行,這路我熟。”
    “不過剛才廣播裏可報了,山裏下午可能有雨。”
    車子輕巧地滑出地庫,強烈的日光頓時充滿了視野。
    “嗯,希望趕在前頭。”林夕簡短回應,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著檔案袋硬質的邊緣,目光投向前方蜿蜒的通山公路。
    那份“趕在雨前”的念頭,沉甸甸壓在心頭。
    車子上了縣道,開始攀爬,窗外連綿的農田和零散的農舍迅速退後,山勢漸濃。
    “老張,穩點,不急趕,安全第一。”林夕又補了一句。
    他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風景,心頭那份由書記目光燃起、又被自己筆觸固化的責任火焰,在這搖動的空間裏再次升騰,夾雜著一絲對未知路途的審慎。
    文件袋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暖色,仿佛其中包裹的不是紙張,而是剛剛點亮的燈芯。
    山道盤旋,密林的濃蔭層層疊疊壓下來,遮擋了大半的天空。
    車內卻異常安靜,隻有空調平穩的送風聲和車輪碾過柏油路麵的規律輕響。
    林夕的思緒有些飄忽,手指無意識地、有節奏地輕叩著放在腿上的牛皮紙袋邊緣。
    那份文件的硬角,透過袋壁,似有若無地硌著指腹,成了與外界隔絕空間中唯一實在的觸感點。
    也是此刻唯一能牽係住他那因焦慮而悄然起伏心緒的錨。
    老張是老手,開得又快又穩,對路況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掌紋。
    他時不時瞥一眼副駕駛的林夕,看他微微抿唇、目光緊鎖前方的側臉,了然於心。
    “林秘放心,”他打破了沉默,聲音裏帶著一絲安撫的輕鬆,“這條路我閉著眼都敢跑一半。”
    “就是這山裏的天,比娃娃臉還快,說哭就哭,說笑就笑,沒個準信兒。書記簽的字要緊?”
    林夕收回飄散的思緒,側頭看了老張一眼:“書記昨天才從山上下來,當麵和方丈談的,這是初步的方案設想,給方丈做參考,也是下一步工作的引子。”
    他頓了頓,補充道,“很重要。”
    “嘖,”老張咂摸了一下嘴,聲音裏滿是認可,“怪不得。你瞧廟裏香火多旺,人擠人!”
    “真能按計劃弄起那個館啊園啊的,再想法子讓人也能像老和尚那樣邊念佛邊摘菜種田啥的……嘖,書記這想頭,深!”
    “指不定真能整成咱東山一個響當當的金招牌!”
    他越說越興起,語氣帶著樸素的興奮,仿佛已經看到那副圖景。“有文化,還有實在的農活兒……好!這才叫紮根子呢!”
    “城裏人就吃這套!”
    林夕微微一笑,點頭表示認同。
    書記的構想,老張這樸素的解讀反而點出了精髓。
    然而這笑意還未完全展開,一股悶燥的空氣悄然替換了車內空調製造的清涼。
    車速也在這時明顯地慢了下來。
    前方的盤山道拐過一個很大的彎。
    老張臉上的放鬆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全神貫注的凝肅。
    林夕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心髒猛地一沉。
    就在剛剛拐過彎的下坡路段前方幾百米處,天空像是被一隻巨大的灰暗手掌沉沉按住。
    翻騰的烏雲如同滾沸的鐵水,層層疊疊,從遠處更高的山脊後漫卷而下,速度驚人。
    陽光被完全吞噬,能看見一片雨幕連接天地的巨大灰色簾幕,正被狂風撕扯著、粗暴地向前推進。
    那不是平緩的雨勢,那灰暗的簾幕邊緣翻卷著白沫般的雨浪,帶著一種近乎摧枯拉朽的蠻橫速度,筆直地朝著他們這輛小小的轎車撲打過來!
    “抓緊!”老張一聲低喝,幾乎在同時,雙手用力握緊方向盤,肌肉線條繃起,身體前傾成一張拉緊的弓。
    聲音剛落,那狂暴的前鋒已經劈頭蓋臉地砸在擋風玻璃上!
    “砰——嘩啦——!!”
    冰雹?
    不,是比豆粒更大的雨點,如同無數鉛彈被無形的巨力從天上狠砸下來,密集地、狂暴地擊打著車身每一個部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