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青石村!
字數:5021 加入書籤
“另外,”江昭寧拿起那封關於青石村修路的信,“安排一下,明天我們去青石村。”
“明天?”林夕有些意外,“天氣預報說明天還有大雨,去青石村的路不好走,尤其是下雨天。”
“就是因為不好走,才更要去看看。”江昭寧的語氣不容置疑,“不要通知鄉裏和村裏,就你和我,再加一個司機。”
林夕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隻是點了點頭:“好的,我這就去安排。”
第二天清晨,果然下雨了。
鉛灰色的天幕低垂,將清晨壓得喘不過氣。
密集的雨點砸在縣委大院光潔的水泥地麵上,濺起渾濁的水花。
一輛掛著低調號牌的黑色SUV引擎低沉地咆哮著。
緩緩駛出了大門,刺破雨簾,徑直向縣城邊緣、通往莽莽群山的道路駛去。
車內空間被隔絕了大部分雨聲。
隻剩下引擎的嗡鳴和雨刮器規律的刮擦聲,氣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水泥。
林夕坐在副駕駛,眉毛微蹙著,目光緊盯著前方被雨水模糊的車窗。
手中緊緊抓著一份剛打印出來的最新氣象預警信息,紙頁邊緣已被她捏出了細微的褶皺。“書記,氣象台更新了預警,局部地區降水可能達到暴雨級別,並伴有短時大風。”
他的聲音帶著清晰的憂慮,“進山的土路,一旦變成泥沼……”
“老張,有把握嗎?”江昭寧閉目靠在後座,聲音平靜無波,但了解他的人能聽出那平靜下的千鈞重量。
司機老張是個有著多年山區駕駛經驗的老把式,臉頰刻滿風霜,眼神像淬過火的鐵塊般堅毅沉穩。
他握緊方向盤,聲音鏗鏘:“書記放心!”
“隻要車還在地麵上,我就能帶您過去!”
車行出縣城不到十公裏,道路的狀況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劇惡化。
如同一個鮮明的分割線,平整的柏油路麵到此終結,取而代之的是一條崎嶇蜿蜒、仿佛被巨獸啃噬過的黃色土路。
雨水已經將路麵泡得稀爛,泥漿肆無忌憚地流淌,匯集成無數條渾濁的小溪。
車輪碾過,泥漿能瞬間淹沒半個輪胎,留下深深的車轍。
路麵上布滿了大小不一、深淺難測的水坑。
像一張張貪婪的嘴,等待著吞噬一切。
車輛劇烈地顛簸搖晃,每一次顛簸都讓人感覺五髒六腑都要移位。
有幾次車輪在深坑邊緣打滑空轉,泥漿飛濺到車窗上。
車裏的人身體猛地前傾又被安全帶狠狠勒回,引擎發出痛苦的嘶吼。
整個車身如同在驚濤駭浪中漂泊的獨木舟,搖搖欲墜。
老張神色凝重,額頭青筋微跳,雙手死死把住方向盤,憑借多年的經驗和超凡的技術,硬是一次次將車從瀕臨陷落的邊緣拽了出來。
車內異常安靜,隻有粗重的呼吸聲和發動機的咆哮。
林夕臉色微微發白,強忍著胃裏的翻湧,雙手緊抓車頂扶手。
江昭寧不再閉目養神,他銳利的目光如鷹隼般投出車窗。
窗外是被雨水塗抹的世界:道路兩旁的陡峭山坡光禿禿、赤裸裸地暴露著,如同被剝去了皮膚的巨人肋骨。
曾經應該蔥鬱的山體,此刻隻有零星幾叢低矮、病態的灌木和一片片刺眼的、被雨水衝刷得更加慘白的岩石斷層。
雨水匯聚成渾濁的急流,裹挾著泥沙和碎石。
毫無阻擋地從山坡上傾瀉而下,在道路低窪處形成一灘灘不斷擴大的泥水潭。
一些路段邊緣已經出現小規模山體滑坡的痕跡,新鮮的黃褐色泥土和大小石塊滾落在路旁,像大地在無聲控訴後留下的瘡疤。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濕土味、植物腐爛的微酸味,以及一種冰冷破敗的荒涼感。
“這條……是通往青石村的唯一通道。”林夕的聲音在顛簸中斷斷續續,透著深深的疲憊與無奈,“晴天像搓板,下雨就是……泥潭陷阱。”
“別說運物資,人走都艱難……一步三滑。”
他指了指車窗外渾濁的山坡,“像這樣的地方,一旦有大雨,滑坡泥石流……就是懸在村民頭上的劍。”
司機老張突然開口,聲音在引擎聲中有些發悶,卻充滿了對這片山地的複雜記憶:“二十年前……我跑這條路送木頭。”
他眼神有些飄忽,仿佛穿過雨幕看到了另一個時空,“那時候……山裏都是樹!”
“碗口粗的鬆樹、柏樹……一眼望不到頭,雨點打在樹葉上,那聲音……像唱歌!”
他重重地歎了口氣,帶著時光流逝的沉重,“後來縣裏……喊砍樹致富,林業局那個姓陳的領人進來,一年……一年,幾座山就剃了光頭!”
“再後來?錢沒富到村民手裏,山禿了,水渾了,雨季一來……路斷了,村子淹了……年年都是災!”
每一個字都像鑿子刻在石頭上,鑿出的是無法挽回的創傷和被蒙騙的憤怒。
江昭寧沉默著,牙關不自覺地咬緊了。
冰冷的怒火不再是燃燒,而是凝成堅硬的冰棱,刺痛著他的五髒六腑!
車窗上的泥痕像是陳鈺那些人貪汙腐化的最好注腳。
這就是“發展”?
為了少數人腰包鼓脹,就肆意剝奪大自然億萬年的饋贈,摧毀千百代村民賴以生存的家園?
林業局!陳鈺!你們管理的不是青山林海,管理的是一座座等待噴發的貧困和災難的火山!
兩個半小時地獄般的顛簸。
每一分鍾都被顛簸、打滑和引擎的嘶吼拉長。
當車子終於翻過一個陡坡,青石村像一個飽經風霜的老人,瑟縮在濕漉漉的群山穀底,猝不及防又無比真實地闖入視野。
低矮、斑駁的土坯房和灰暗的石板屋,散亂地鑲嵌在山穀不平的地麵上,如同隨意丟棄的殘舊積木。
大多數屋頂覆蓋著厚厚的茅草或陳舊的青灰瓦片,在雨水的持續衝刷下,透出沉重的濕黑。
幾乎看不到任何現代的氣息。
隻有寥寥幾根電杆突兀地矗立著,孤零零的電線在風雨中飄搖不定。
車子在村口勉強停穩。
村口那棵老槐樹早已枯死,隻剩下光禿扭曲的枝幹,像一個絕望老人伸展著幹枯的手臂祈求什麽。
樹下,雨幕中,赫然站著幾個人影。
江昭寧推開車門,冰涼的雨水瞬間打在臉上。
他未打傘,大步向前走去。
一位站在最前麵的老人,須發皆白,背脊佝僂得厲害,穿著一身洗得發白、沾滿泥點的舊藍布褂子。
他看到江昭寧走近,渾濁的眼睛驟然睜大,蹣跚著迎上來。
他身後還跟著幾個同樣衣衫破舊、眼神或茫然或期盼的村民。
“是……縣裏來的領導?”老人聲音沙啞,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更多的是一種在絕望中看到一絲火苗的微弱希冀。
江昭寧立刻伸出雙手,緊緊握住了老人那雙粗糙如老樹皮、冰涼且布滿裂口和泥垢的大手。
雨水順著兩人的手臂流淌。
“老人家,我是縣裏的江昭寧,來看看大家。”他的聲音溫和而堅定,穿透了嘩嘩的雨聲。
老人的手猛地一顫!
渾濁的眼睛裏瞬間湧上難以置信的驚愕和一種巨大的惶恐!
他似乎想把手抽回,卻又被江昭寧有力地握住。
“書……書記?”
老人聲音發抖,“縣委書記?您……您怎麽來了?”
“鄉裏……鄉裏沒人通知俺們啊……”
他下意識地扭頭看向身邊的村民,那眼神似乎在求證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村民們也麵麵相覷,臉上的震驚與狐疑清晰可見。
縣委書記,對他們而言,那是高高在上、隻能在電視裏看到的大人物。
怎麽會一聲不響地冒著傾盆大雨,突然出現在他們這個窮旮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