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喝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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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想親眼看看,聽聽大家的真話!”江昭寧加重了語氣,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張被風雨侵蝕的臉,“聽說村裏的路,一直是個老大難問題?”
這一問,如同點燃了老人心中積壓了十幾年的悲憤與委屈的幹柴!
他眼眶頃刻通紅,渾濁的淚水混著雨水洶湧而出,順著布滿深刻皺紋的臉頰滾落。
身體因激動而劇烈顫抖起來。
“領導啊……”老人幾乎是嚎啕出聲,那聲音淒愴得能撕裂人心,“俺們盼……盼這條路,盼了十幾年了啊!”
“脖子都盼長了……心都盼碎了啊!”他抬起顫抖的手,用力指向村口泥濘不堪、幾乎與泥潭無異的主路方向。
“每年上麵來人,鄉上的幹部,還有那個王支書……”
老人嘴唇哆嗦著,眼淚和鼻涕混在一起,“都是拍著胸脯說‘快了!快了!馬上就修!’去年……去年縣裏那個啥局的又來了!”
老人猛地提高了聲調,帶著刻骨的痛苦和屈辱,“俺們……俺們全村咬咬牙,東拚西湊,把最後留著配種的老黃牛殺了!”
“燉肉給他們吃……喝啊!”
他聲音哽咽,劇烈地喘息著,“王支書陪他們喝,喝到吐,喝到醫院裏……人事不省啊!”
“結果呢?結果他們一抹嘴走了!路呢?路在哪裏?!”
他猛地側身,指著路邊不遠處一堆新塌下來的泥土和石塊,聲嘶力竭:“一場大雨下來!村東頭二娃和老栓家的後牆根!就這麽塌了!”
“土塊石頭砸塌了牲口棚,差點……差點就把兩戶人家的房子埋裏頭啊!虧得人跑得快!”
“您……您去瞧瞧!您去瞧瞧啊!”老人的控訴,像一把淬了血的刀子,狠狠地紮在江昭寧心上,鮮血淋漓。
江昭寧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幾乎窒息。
那股在車內壓抑的怒火,此刻熊熊燃燒,幾乎要衝破胸膛!
官僚主義!形式主義!腐敗!它們不是冰冷的詞匯,它們化作了眼前老人絕望的淚水,化作了被宰殺的老黃牛,化作了王支書被抬進醫院的慘狀,化作了村民被泥石流威脅的家園!
這些被權力蔑視的、輕飄飄的傷害,落在底層人民頭上,就是泰山壓頂、足以摧毀一生的災難!
“帶我去看看!”江昭寧的聲音沉冷如鐵,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裏迸出來。
村莊的景象,更是觸目驚心。
在老人和幾位膽大的村民陪同下。
更多人遠遠躲在屋簷下或破敗的門洞裏,眼神複雜地張望。
江昭寧和林夕深一腳淺一腳地穿行在泥濘、狹窄、歪歪扭扭的村道上。
雨水匯成的小溪順著溝壑流淌,垃圾和穢物漂浮其上。
房屋大多低矮破敗。
牆體是混合著碎石的泥土夯成的土坯牆,經年累月的雨水浸泡侵蝕,牆皮大片大片地剝落,露出裏麵腐朽的秸稈和猙獰的裂縫。
有些裂縫寬得能伸進一個手指頭!
屋頂的茅草腐爛發黑,顯然漏雨嚴重。
簡陋的窗戶大多沒有玻璃,蒙著破爛的塑料薄膜或硬紙板,在風雨中無助地抖動。
村西頭的小學,所謂的“校舍”——不過是用夯土牆圈起來的兩間低矮土屋。
窗戶上蒙著的塑料布已經被風撕破了好幾道大口子,寒風冷雨毫無阻擋地灌入室內。
屋角堆著幾個破麻袋,裏麵大概裝著些雜物。
可以想象,在這樣的環境中讀書的孩子,是何等的艱辛!
水的問題更是致命的。
村子中間原本唯一的那口公共水井,周圍砌的石塊坍塌了近一半,井口周圍的土地濕滑下陷。
井水渾濁不堪,漂浮著枯枝敗葉,散發著隱隱的異味。
一位年約四十、頭發蓬亂的中年婦女。
正吃力地用一個邊緣豁口的破鐵桶,從屋簷下承接雨水。
看到江昭寧他們走過來。
她慌亂地低下頭,迅速把桶拉回了屋內,重重地關上了吱呀作響的破木門。
那一閃而過的眼神裏,充滿了麻木、戒備和深深的認命感。
“現在……隻能喝雨水……燒開了喝……”老人低聲說,羞愧又無奈,“這井……前年一場大水過後,裏麵進了好多泥……清了好多次,越清越渾……雨多了就是這樣。”
喝雨水!
在21世紀的中國腹地,一個行政村,人要靠天喝水!
這荒謬的畫麵,像一記耳光,狠狠抽打著江昭寧的臉!
但最讓江昭寧感到頭皮發麻、脊背生寒的,是村子後麵那座山!
在老人引領下,他們深一腳淺一腳、步履維艱地沿著泥濘小路爬到村莊正後方的高地回望。
雨水糊住了視線,但眼前的景象依然驚心動魄!
村莊背靠著的那座大山,坡麵幾乎寸草不生!
大片大片裸露著黃褐色的岩土,如同被人剜去皮肉的巨大傷口,猙獰地暴露在雨中。
水土流失極其嚴重,無數條細小的泥流溝壑從山頂一路侵蝕到山腳。
就在這巨大的“傷口”上,在村落後方大約百米高的地方,一道綿延近百米、如巨大蜈蚣般的裂縫清晰可見!
裂縫最寬處足有一尺多寬!
邊緣參差不齊,新鮮的雨水正不斷衝刷著裂縫的邊緣,帶下細小的泥沙碎石流!
裂縫之下,就是青石村錯落的屋舍!
它像懸在村民們頭頂的一柄達摩克利斯之劍,搖搖欲墜,隨時可能在下一場暴雨中徹底崩塌!
那將是一場滅頂之災!
毀掉的將不僅僅是一排排土坯房,而是幾十戶、上百條鮮活的生命,是整個青石村!
寒風裹著冰冷的雨點抽打在江昭寧的臉上,他卻感覺不到絲毫寒意。
他的胸腔中仿佛塞滿了燃燒的炭火,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
林夕站在他身邊,臉色煞白,緊咬著嘴唇,手中的傘早已被風吹歪,雨水打濕了他半邊肩膀。
他看著那道猙獰的裂縫,又看向山下那些在風雨飄搖中苦苦支撐的低矮房舍,眼圈泛紅。
“這……這裂縫……”老張的聲音帶著恐懼的嘶啞,一個走慣山路的老司機,麵對自然的暴戾和人為的破壞疊加顯現出的猙獰,也感到了戰栗,“看著……越來越大了啊!”
“去年還沒這麽寬……”
老人默默地點點頭,雨水順著他臉上的溝壑往下淌,分不清是淚是雨。“大夥兒……都曉得啊……”
他的聲音充滿了絕望的平靜,“王支書前兩年就向上頭報告過……”
“也來過一個幹部,拿個相機拍拍就走了……”
“再也沒音信……”
報告如石沉大海。
在那些坐在縣城辦公室、喝著熱茶的人眼裏,這道吞噬生命的裂縫。
或許隻是一個報表角落裏的“地質風險點”,一個冰冷的數據,一個可以再“研究研究”的課題!
江昭寧死死盯著那道如地獄之門正在張開的巨大裂縫,再環顧山下那片風雨中即將成為墳墓的村莊。
一股徹骨的冰涼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最終化成焚天的怒火!
這不是貧困!這是懸而未決的謀殺!是被無視的酷刑!
修路的錢被貪墨了!
森林被濫砍了!
災害預警被漠視了!
而現在,這群村民最後的棲身之所,也即將被那道張開的巨口吞噬!
陳鈺、趙大勇的貪婪!
周明的陰霾!
那些盤根錯節、將手伸向民生工程、林業資源、國土安全的蛆蟲們!
他們奪走的不僅僅是金錢。他們正在奪走生命!奪走希望!製造無法挽回的悲劇!
他們用腐敗的毒液,侵蝕著黨和政府的肌體,也在一點點窒息這個國家最底層人民的生存根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