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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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看向手中那被咬了一口的蘋果。
鮮豔的表皮下雪白的果肉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浸潤著冷雨。
那剛才還讓他驚豔的清甜汁水。
此刻仿佛帶著無數腐爛果實的哀鳴,化作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從喉嚨深處直衝而上。
堵得他眼眶發熱、胸口發疼!
那些成山成堆、無聲腐爛在山溝裏、爛在泥水裏、爛在家裏的水果。
又流失了多少本該屬於青石村鄉親父老的、實實在在的汗水與希望?!
江昭寧的手指深深掐進了那冰涼、堅硬的蘋果表麵。
冰涼的雨水順著他緊繃的下頜線滑落,與此刻心底蒸騰的怒火形成冰火兩重天的折磨。
他五指猛地一收,捏緊了那隻無辜的、象征著希望的蘋果,青筋在手背上凸起。
“一個月!”江昭寧的聲音陡然爆發,如同積壓已久的火山衝破岩層,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量穿透整個濕淋淋的世界。
他的右手猛地向前揮出,食指如同鋒刃般指向那條罪魁禍首般的山路盡頭,斬釘截鐵的聲音斬碎了所有的喧囂與風雨:
“一個月內,若不開始修路——我江昭寧,第一個!就到這後山溝的蘋果樹下站著!”
“讓爛掉的果子砸爛我的帽子!”
“讓整條溝的臭氣熏死我!”
“不僅如此,村後的地質災害隱患也會立即處理!”
“我以縣委書記的名義向大家承諾:一個月內,施工隊就會進場!”
“如果做不到,我親自來向大家謝罪!”
人群中爆發出激動的掌聲和歡呼聲。
許多老人抹著眼淚,他們等了太久了。
返程的路上,江昭寧一直沉默著。
車窗外的雨還在下,但他的心中已經燃起了一團火。
黑色SUV艱難地向中著泥濘的土路向前行著。
“江書記,返程的路全更難走,因為下了幾個小時,路況肯定會更差,更難走。”
“您得有心理準備!”
江昭寧道:“老張,我知道,我相信你的技術,最多有驚無險吧,我有心理準備。”
老張不再說話,他全神貫注地開著車。
陡峭的山體張牙舞爪般聳立在公路兩側,彎道則如陰險的伏兵,隱蔽在每一個視線的盲區邊緣。
雨點倏地猛烈起來,每一滴都沉重如鉛,傾力拍打在車頂之上,砸出持久不歇的鼓點。
車窗外的景物徹底淪陷在一片蒼茫渾沌之中。
前擋玻璃上,雨水傾瀉如瀑,縱然雨刷器焦躁地在玻璃上來回拚命撕扯,竭力清掃著模糊。
可這渾濁的水幕卻異常固執,視線隻能勉強穿透十米之外,再遠便是一片讓人心悸的混沌不清。
車廂內異常憋悶,潮濕氣息從每一個角落擠壓過來,皮膚粘膩不堪。
坐在副駕的林夕,眼神卻如同鷹隼般銳利地凝視前方。
他額發已被潮意浸濕,幾縷深色黏在前額,但他毫無知覺。
多年秘書生涯磨礪出的那份警惕早已刻在骨子裏,此刻正無聲地緊繃著每一寸神經末梢。
後座的江昭寧內心警覺也似拉滿的弓弦,每一次車輛的微妙搖晃都牽扯著他不安的神經。
而司機老張,雙手如鐵箍般緊緊握著方向盤——那雙與方向盤共舞了二十個春秋的手,寬厚、沉穩,掌紋深刻如同盤山的公路,蘊藏著無數化險為夷的本能,此刻正積蓄著力量。
“抓緊了!前麵就是‘鬼跳坎’!”
“有‘來時容易去時難’一說!”老張的聲音低沉得像是從滾動的輪胎紋路深處碾出來的低吼。
前方,雨霧中隱隱顯出一條如同巨蟒般陡峭盤升的山脊。
路麵狹窄而扭曲地向上攀爬,如同纏繞在山石間勒緊的死結。
輪胎在濕滑的泥漿裏徒然空轉、嘶叫,輪下泥水飛濺如黃龍騰躍,瞬間潑滿了車身下圍。
汽車沉重的軀體在坡道上沉重地喘息、搖晃,如同風中殘燭般搖搖欲墜,每一次下陷都讓人揪心。
老張的臉色凝重如身後鐵青的山崖,手臂上青筋條條凸起、虯結,如盤根錯節的古藤紋路深陷在方向盤滾燙的皮革之中。
他的腳在離合與油門間飛速而精準地變換挪移。
指尖所感應到的每一絲引擎的震顫與胎下路況的細微呻吟,都迅捷無比地在腦中轉化為下一個補救動作——向左稍帶。
油門輕緩,穩住,再穩住!
發動機發出一陣沉悶的長嘯。
車子最終抖動著、痙攣著,如同負傷掙紮的巨獸。
終於爬上了“鬼跳坎”的巔峰。
車上眾人都不由自主地緩緩吐出一口在喉中鬱積已久的氣。
然而老張的雙眼依舊銳利如刃。
因為真正的考驗才剛開始——登頂後,那漫長的下坡之路將直接墜向更凶險的深淵。
車子開始俯衝下去,雨勢更加暴烈,瘋狂叩擊天地。
下坡的慣性與濕滑的路麵結成死亡同盟。
老張嚐試輕點製動減速。
但踩下刹車的瞬間,反饋回來的卻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虛空——腳下空空蕩蕩。
車輪非但不停,反而如同被巨大的無形力量拖拽著。
在泥水覆蓋的路麵上徹底失控。
斜刺裏向著深不見底的懸崖溝壑急速躥滑!
車尾率先不聽使喚地擺動起來,側滑猛然加劇,速度快得令人窒息。
“糟了!”老張低吼的刹那,一股冷硬的氣息裹挾著濃重的恐懼感驟然迫近。
車窗外彌漫的雨霧中突兀閃出幾道鏽跡斑斑、扭曲斷裂的殘破護欄。
如同野獸的森森白牙猝然刺穿昏濁的雨幕,冰冷而獰厲地向他們撲麵襲來!
那裏正是不久前吞噬一輛失足卡車的猙獰裂口。
深穀之下霧蒙蒙的,隻見陡崖峭壁如刀鋒向下立著,隱約間能看見半埋在泥流裏的、金屬殘骸隱約折射出冰冷的幽光——不知是哪段無法擺脫的夢魘痕跡。
恐懼如冰水瞬間灌頂。
林夕隻覺得全身的血液刹那凍僵凝固,牙齒無意識地叩擊咯咯作響。
指甲深陷進柔軟的座椅,幾乎要將內裏的海綿摳穿抓爛。
江昭寧的身體在巨大離心力下緊繃如一張拉滿的硬弓,呼吸在驚駭之中徹底停滯——完了!
死亡的獠牙已經擦過皮膚!
後視鏡裏,老張的眼神卻在這個絕望的瞬間奇異地收縮聚焦,裏麵爆發出一種近乎本能的、金屬被烈火煆燒至白熱化的銳光!
沒有分毫猶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