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必須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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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灌滿了整個空間。
    窗外那繁華的噪音被這沉重的真實壓得徹底失聲,隻剩下兩人之間拉開的鴻溝發出無聲的呻吟。
    江昭寧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王海峰曾經也許帶著棱角,帶著些許鋒芒。
    但在長達數十年的宦海浮沉中,在無數次妥協、和泥、權衡利弊的消磨中。
    那些棱角早已被磨得圓潤光滑。
    那些鋒芒早已深深收斂,直至退化殆盡。
    所謂的銳氣和擔當,在臨近那個象征著安逸和穩妥的退休終點線時,徹底轉化為一股難以抗拒的巨大慣性——求穩!求安!求無過!
    一個曾經手持紀律戒尺的執行者。
    在時間的衝刷下,蛻變成了一個隻關心維持表麵秩序、確保平穩過渡的“維持會長”。
    一股複雜的情緒在江昭寧胸中猛烈地翻湧、碰撞。
    一個縣的紀委書記,這把守護一方政治生態清明的“鋼刀”,竟然自己卷了刃,隻想躲進鞘裏求個安穩。
    江昭寧深吸一口氣,那清涼的、帶著茶香的空氣吸入肺腑,卻無法完全驅散胸中的塊壘。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理解王海峰。
    這種心態的形成並非一日之寒,是整個龐大體製內部無數潛規則、人情網、曆史因素錯綜交織的結果。
    麵對這樣一個在思想和心態上都已嚴重固化、如同久泡而失去彈性的老皮革般的人,繼續狂風驟雨般的當頭棒喝、嚴厲苛責,能有什麽用?
    逼迫他表態?
    逼迫他立下“軍令狀”?
    也許隻會適得其反。
    更大的風險在於,這個位置太重要了。
    高壓之下,王海峰很可能走向另一個極端:要麽徹底“躺平”,對任何後續工作都敷衍塞責,徹底做個甩手掌櫃。
    要麽,更糟糕的是,在恐懼和焦慮的雙重擠壓下。
    他極有可能為了自保,為了他那“平安著陸”的最後目標,私下采取更消極甚至可能是更危險的策略——掩蓋、拖延、甚至……通風報信?
    這不是憑空臆測,在無數令人扼腕的反腐案例中,那些處於風暴眼邊緣、自身本就“帶病”的幹部,往往為了自保而錯上加錯,最終釀成更可怕的後果。
    不行!絕對不行!
    硬逼,是下下之策。
    現在最緊要的是穩住局勢!
    紀委這架機器,哪怕轉速慢一點,哪怕效率低一點,也必須保證它最基本、最低限度的正常運轉!
    任何癱瘓或者內部的混亂,都將給那些真正躲在暗處、覬覦漏洞的蛀蟲以可乘之機。
    心思電轉間,江昭寧收斂了眼中大部分銳利的鋒芒。
    他緊蹙的眉心稍稍舒展了一絲,雖然眉間那道深刻的川字紋依然清晰如刻,仿佛山巒間永不會彌合的峽穀,但籠罩在臉上的那股寒徹骨髓的嚴厲氣息,確實淡去了幾分。
    他緩緩地走回自己那張寬大、象征權力中心的辦公桌後,每一步都帶著一種深思熟慮後的穩定。
    他沒有立刻坐下,而是雙手撐在桌沿,身體微微前傾,目光重新落回王海峰身上。
    這一次,目光裏的審視意味未減,但其中蘊含的某種逼迫感和審判感,被刻意地壓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沉凝的掌控感。
    “海峰同誌,”江昭寧終於開口,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沒有再用“王書記”這樣帶著明確職位壓力的稱呼,轉而使用了更為中性的“海峰同誌”。
    這小小的轉變,瞬間拉近了一種詭異的距離感——不再是居高臨下的訓斥,而是仿佛要將對方納入某個共同麵對的艱難局麵中來。
    聲音穩定有力,帶著一種安撫的基調,“你的想法,我明白。”
    這句“我明白”如同一道意外的暖流。
    讓幾乎被凍僵的王海峰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微光。
    江昭寧沒有回避他那混雜著驚訝和一絲希望的探詢目光,繼續沉穩地說道:“紀委的工作千頭萬緒,牽涉麵廣,壓力大。”
    “尤其在這種複雜敏感時期,作為紀委書記,你承受的壓力我能體會。”
    這番話,既像體恤,又像一種無形的提醒——你還在這個位置上,壓力和責任避無可避。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在王海峰臉上停留片刻,確認對方的情緒似乎有了一絲鬆動和依賴,才話鋒一轉,切入穩定核心:“當前的核心任務是確保我們紀檢監察工作的正常運轉。”
    “各項工作不能停,日常監督不能鬆。”
    “尤其是對一些苗頭性、傾向性問題,更要高度敏銳,及時介入,把問題控製在萌芽狀態。”
    他的語氣漸漸帶上了不容置疑的指令性,“現在,首先需要的是穩定軍心。”
    “你作為紀委書記,必須挺起來,該調度要調度,該拍板要拍板!”
    “程序要走到位,責任要壓到人,不能讓整個班子散了心神。”
    他說話的同時,目光掃過桌麵上幾份待處理的請示報告,仿佛無聲地指示著工作的方向。
    王海峰緊繃的身體終於出現了一絲垮塌的跡象,不是崩潰,而是一種緊張的弦鬆弛後的癱軟。
    他連忙點頭,聲音比剛才利索了一些,雖然依舊帶著沙啞和虛弱的餘韻:“明白!明白!江書記。”
    “我……我一定穩住局麵,全力保證工作不斷檔!”
    這表態雖然依舊缺乏底氣,但至少說明王海峰明白了江昭寧的底線——穩定第一。
    這就夠了,暫時夠了。
    江昭寧微微頷首,算是接受了他的表態:“好。海峰同誌,記住你的話。”
    “把該做的事情做紮實。”
    他沒有再多說什麽安撫的話,點到即止。
    過多的安撫會瓦解那剛剛重建起來的、極其脆弱且根基不穩的責任感。
    穩定王海峰隻是權宜之計,一個止血的繃帶,甚至可能是一塊聊勝於無的創可貼。
    東山的問題如同一個深埋地下的膿瘡,已經腐爛到了表皮,必須開刀引流,徹查深挖!
    可執掌紀委這把手術刀的“主刀醫生”——紀委書記王海峰,他已經失去了“主刀”的勇氣、決心和能力!換刀!必須換人!
    刻不容緩!
    可是,這樣一個人在哪裏?
    江昭寧閉上眼,手指用力掐著發脹的眉心。
    整個大腦如同高速運轉的超算,在全縣幹部花名冊上瘋狂地檢索、過濾、評估。
    他腦海中迅速閃過幾張麵孔,都是紀檢係統內部幾位副職或關鍵室主任的名字。
    然而,剛冒出來不久,就被他一一毫不留情地否決了。
    趙天民?
    此人穩重有餘,做事滴水不漏,長於事務性管理和上傳下達。
    但行事過於審慎。
    甚至有些圓滑世故,明顯缺乏那種敢於在風口浪尖上動真碰硬、敢於為正義撕裂關係網的銳氣。
    他可以做“守成之臣”,但絕不是能破局的“急先鋒”!
    李衛?
    專業素養紮實,辦案能力突出,是紀委係統內部公認的業務能手。
    但他性格耿直近乎倔強,在係統內人緣一般,協調統籌能力偏弱。
    擔任主職,牽涉到方方麵麵的政治智慧和平衡能力,絕非僅靠業務能力就能勝任。
    他能當一柄利劍,卻未必能當好掌劍之人。
    孫建清?
    理論功底深厚,作風正派清廉,但在領導魄力和應對複雜局麵的手腕上,表現得過於書生之氣,顯得有些不夠潑辣和果斷。
    東山的局麵如同一個沸騰的油鍋。
    需要的不是溫文爾雅的清談者,而是能當機立斷、敢於下重錘、不怕油星濺身的狠角色!
    江昭寧眉頭越鎖越緊。
    紀委係統內部青黃不接的狀況,嚴峻得超乎他的預想。
    平日裏不覺得,待到真要挑大梁時,才發現能撐起一方天地、符合這特殊時機特殊要求的將才,幾乎空白!
    這些副職們或在能力上有短板,或在性格上有弱項,或在格局上還不夠開闊。
    更重要的是,長期在“副手”位置上形成的思維慣性和行為模式,能否在短時間內適應“主帥”的戰略要求和高壓態勢?
    這是個巨大的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