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重要性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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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江昭寧並沒有立刻拋出他的核心訴求。
    對話術的精妙掌控已深植於他的骨髓。
    他非常清楚,引爆一枚當量足夠的炸藥前,需要先鋪設一條足以承受衝擊波的導火索。
    他沒有急於開口,而是將隨身攜帶的公文包打開。
    稍作搜尋。
    他拿出一份不薄的材料,隔著寬闊的紅木桌麵,手臂穩穩地向前遞送過去。
    “關部長,”江昭寧的聲音響起,“您先看看這個。”
    他的語速不快,每個字都清晰可聞,“這份東西,是正在梳理、已經初步核實的,關於東山縣部分科級、局級領導幹部的問題線索報告裏,摘錄出的部分內容。”
    “為了安全和保密性,那些目前階段不適宜擴散、牽扯層麵可能過於敏感的細節,都已經隱去了。”
    “但即便如此……”
    他的話音略作停頓,“……它勾勒出的,已經不僅僅是個別人的失足,而是一幅足以令人脊背發涼、對東山縣政治生態產生強烈不安的結構性圖景。”
    江昭寧的聲音稍微放低了些,“這絕非孤立的個案。”
    “它隻是冰山一角,是那座龐大冰山因為內部不斷坍塌膨脹,最終不得已突破水麵,顯露出它尖利棱角的一小部分。”
    他微微吸氣,加強了語調的重量感:“您知道,我們縣紀委的王海峰同誌,老紀委了,經驗豐富,行事風格向來以穩健著稱。”
    “就在剛不久,我專門找他就查處腐敗的問題深談了一次。”
    江昭寧的視線牢牢鎖定關柏臉上的每一絲肌肉的細微抽動,“他告訴我,東山的‘水’,深得很!”
    “官員腐敗問題的嚴重性、涉及麵的複雜程度、盤根錯節的程度,比我之前所掌握的局部信息,要嚴峻、複雜得多!”
    關柏的目光隨著江昭寧的話語,已經聚焦在遞來的材料摘要上。
    他沒有馬上回答,隻是伸出右手接過了文件,動作平穩利落。
    手指接觸到紙張那微涼的質感時,他似乎輕微地頓了一下,隨即快速而精準地翻開了第一頁。
    他沒有選擇坐下後再看,而是就站在那裏,微微垂首,目光如同高速運轉的精密雷達,在字裏行間飛速地掃描、捕捉、分析。
    他臉上溫和的笑容,如同遭遇寒潮侵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凝肅、收束。
    那些原本柔和的線條,此刻似乎被無形的力量拉扯收緊,下顎線的輪廓變得異常清晰剛硬。
    辦公室的空氣仿佛也隨之凝固。
    他看得極快,也極細。
    目光不是走馬觀花式的瀏覽,而是如同刑偵人員梳理關鍵證據鏈。
    捕捉著每一個時間節點、每一個金額區間、每一種腐敗模式描述的蛛絲馬跡。
    大腦同時在高速運轉,將這些零散的點狀信息快速還原、拚接、評估其背後的係統性和蔓延程度。
    時間在靜默中流淌,唯有紙張翻頁時發出的微不可聞卻格外刺耳的“沙沙”聲,如同蠶食桑葉,在這片令人窒息的寂靜中反複敲擊著聽者的神經。
    大約十分鍾後,關柏翻到了最後一頁。
    他沒有立刻說話,也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
    關柏輕輕地將那份材料合攏,並未扔回桌麵,而是將其平放在桌麵的中心位置,動作間帶著一種確認事實後的沉重感。
    當他重新抬起頭時,他的神情已是一片沉鬱。
    那份慣常的、帶有親和力的政工幹部麵具被徹底撕開,暴露出底下嚴峻而憂思的底色。
    他的目光越過江昭寧,似乎穿過了牆壁,望向了那個正在發生著嚴重病變的縣域。
    關柏緩緩開口,聲音比剛才更低,也更沉,每一個字都仿佛浸潤了冰寒的江水:“東山形勢……”
    他頓了頓,仿佛在尋找最能準確形容當前局麵的詞語,最終吐出幾個重若千鈞的字,“……的確很嚴峻啊。”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到江昭寧身上,帶著一種深刻的憂慮和反思:
    “群眾的反映……”
    他微微搖頭,加重了語氣,“非虛妄!”
    江昭寧注視著關柏臉上每一絲表情的細微變化——眉心的深刻褶皺、嘴角下垂的弧度、眼神中那份凝重的責任感。
    他清晰地捕捉到了這份沉重壓力的傳導,確認這枚炸彈已經在關柏心頭成功引爆,掀起了他預期的、甚至更強的衝擊波。
    他要的正是這種高層級的危機感和緊迫感。
    他沒有順著關柏的話進行情緒上的煽動,沒有添油加醋,也沒有任何抱怨或推諉之詞。
    那樣反而顯得不夠專業和沉穩。
    在確認了關柏對局勢嚴重性的深刻認知後,就如同一位技藝精湛的外科醫生在對病灶進行了精準定位和評估後,他知道手術刀必須立即切入,且必須切在最要害處。
    於是,江昭寧的身體微微前傾,這是一個無聲的信號——凝聚注意力,聚焦核心議題。
    他放在雙膝上的雙手抬起,自然地交叉,十指相扣,放置於光滑的紅木桌麵邊緣,形成了一個穩固的“塔形”手勢。
    這個姿勢既展現了此刻高度的聚焦狀態,也在無聲中增加了言辭的份量和說服力。
    他直視著關柏那雙已毫無溫和笑意、隻剩下銳利審視的眼睛。
    用一種經過高度錘煉、冷靜中蘊含著千鈞之力的聲音說道:“關部長!”
    江昭寧的話音清晰無比,如同手術刀劃破空氣。“您比我更清楚——”
    “此時此刻,在整個東山縣的政治棋盤上,縣紀委這杆‘槍’的位置和重要性不言而喻,它不是一般的部門!”
    “它現在就是整個東山縣破局的命門所在!”
    “是扼住腐敗咽喉的生死命門!”
    他微微前傾的身體像一張拉滿的強弓,“它必須是堅守陣地的、麵對滔天濁浪也能巋然不動、保衛組織純潔的堅固盾牌!”
    “它更必須是敢於迎著風暴衝鋒、能夠斬斷一切荊棘、刺破一切迷霧與假象、直至病灶核心的無畏利劍!”
    最後,他坐正身體,斬釘截鐵的結論性話語如同重錘落下,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感和分量感,清晰地回蕩在沉靜的辦公室中。
    “在這樣的風口浪尖之上,這個極其關鍵的戰略位置——”
    他再次停頓,目光如炬,直視關柏雙眼深處,傳遞著毫無回旋餘地的信息:
    “——必須!也隻能!有一個能破冰、敢擔當、能打硬仗、有策略、有手段、能穩住陣腳並絕地反擊的班長坐鎮!”
    說完最後這句話,江昭寧不再言語,保持著他那沉穩如山的坐姿。
    他釋放完了自己所有的分析和壓力,清晰地、毫無保留地亮明了核心訴求。
    如同一個老練的獵人,他已經將獵物誘入了最有利的攻擊位置。
    最後的決定權,現在交到了關柏手中。
    壓力,在無聲中完成了徹底的轉移。
    空氣凝滯了。
    窗外城市遠處隱約的車流聲被無形的牆壁徹底隔絕。
    那份平攤在桌麵中央的舉報摘要,在柔和的頂燈光線下仿佛散發著幽幽的寒氣。
    關柏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光滑的紅木桌麵上輕輕點著,一下,又一下,節奏恒定,聲音細微到幾不可聞。
    他臉上那份沉重的表情並未散去,臉上肌肉的線條似乎繃得更緊了。
    那雙細長的眼睛重新微眯起來,如同兩道最精密的掃描器探針。
    但這一次,它們掃視的不僅僅是眼前之人,更像是穿透了時間和空間的阻隔。
    在腦海中飛速翻動著那個複雜縣域裏的人事檔案卷宗、能力圖譜和政治生態分析報告,評估著每一個可能的選項,權衡著每一次落子可能引發的連鎖反應。
    風暴的核心暫時沉入深海。
    決策前的沉默如同冰層覆蓋下的暗湧,蘊含著改變格局的巨大能量。
    這一方狹小的辦公室裏,決定著的不止是一個職務的人選。
    更是一個深陷泥潭縣域的未來命運走向。
    江昭寧穩坐如山,隻有喉結不易察覺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他知道,破冰的時刻,或許就在這窒息般的靜默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