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現在就不糾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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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辦公室裏的空氣凝固了。
    沉默在發酵。
    幾秒鍾,如同幾個世紀般漫長。
    窗外的夜色似乎更深沉了,遠處的機器噪音不知道何時停了下來,世界仿佛隻剩下這間燈火通明的囚籠和裏麵兩個對峙的身影。
    劉世廷的胸膛劇烈起伏了好幾次,試圖壓下那幾乎要衝破喉嚨的怒吼和毀滅一切的衝動。
    他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地、顫抖地呼了出來。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目光掃過桌上攤開的文件、昂貴的鋼筆、還有……那個他心煩意亂時曾砸在地上的水晶煙灰缸。
    他重新抬眼,看向王海峰。
    “王書記這番道理……”劉世廷的嗓音嘶啞而艱澀,像破舊的風箱在拉動,“講得真是……高屋建瓴,振聾發聵!佩服!”
    每個字都像從布滿碎石的喉嚨裏硬生生擠出來,充滿辛辣的諷刺。“看來,是我過去的思想認識太淺薄了,跟不上您的高度!”
    他頓了頓,努力控製著語氣的平穩,“既然您如此高瞻遠矚,如此堅信清除‘毒瘤’是為了更好的發展,那麽我倒想請教王書記一個問題——”
    劉世廷的目光陡然變得極其銳利,如同淬毒的匕首,刺向王海峰:
    “您說的‘這些蛀蟲’,指的到底是哪些人?哪些具體的案件?您掌握了多少‘實錘’的證據?”
    他的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前傾,一字一句地問道:“或者說,您這次‘刮骨療毒’的劍鋒,最終指向的到底是誰?”
    空氣瞬間被抽幹了!
    王海峰看著劉世廷,眼神平靜得像一泓深潭,聲音也平靜得毫無波瀾:“劉縣長,‘劍鋒指向誰’,這個問題本身就很有意思。”
    “它取決於……誰的身上‘長’了毒瘤。”
    “至於證據和指向……案件仍在偵辦之中,具體細節涉及辦案紀律,恕我無可奉告。隻能告訴您……”
    王海峰的目光變得更加銳利,一字一頓地說道:
    “天日昭昭,線索清晰。無論是誰,隻要做了違反黨紀國法、損害東山利益的事情……”
    “……一個都跑不了!”
    “我們紀委辦案,一向是依法依規,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絕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劉世廷盯著王海峰,試圖從他那張平靜的臉上找出破綻:“你們現在查辦的幾個案子,涉及的都是重要部門的負責同誌。”
    “動靜不小啊。”
    “你們紀委動作這麽大,是不是……”
    “嗯,事前在常委會上通個氣,比較穩妥?至少也得讓大家都知道一下風向吧?”
    “不然人心惶惶,工作還怎麽開展?”
    王海峰迎著他的目光,沒有絲毫閃避,語氣從容,如同背誦規章條文,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劉縣長,按照《紀律檢查機關監督執紀工作規則》第四章第三十七條明確規定,紀檢機關在問題線索處置、初步核實等階段,有嚴格的保密要求。”
    “相關案情和人員情況,不適宜在常委會或其他公開場合討論,這是為了案件的順利推進,防止串供、毀證、幹擾調查。”
    他的聲音平穩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像被精心打磨過,“請領導放心。”
    “等案件取得實質性突破。”
    “進入審理階段或需要移送司法時,紀委一定會嚴格遵循程序,及時向縣委常委會進行匯報,絕不隱瞞。”
    劉世廷的眉峰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又是“規定”,又是“程序”。
    劉世廷越發覺得,眼前的王海峰已經完全不是他認識的那個王海峰了。
    這種變化不僅體現在言談舉止上,更是一種從內而外的蛻變。
    過去那個遇事猶豫、力求圓融甚至有時不惜抹稀泥的幹部,煆燒成如今這個渾身散發著生冷氣息、如同精密儀器般隻認程序和原則的執行者。
    它來自骨子裏,源自某種信念的重鑄和強化,讓劉世廷感到一股從政多年來罕有的、脊背發涼的陌生感。
    “海峰同誌,”劉世廷的聲線陡然一轉,那股刻意營造的親近感瞬間湧了上來,像一層溫熱的油脂覆蓋著冰冷的劍鋒,“我們搭班子,算起來也有五個年頭了吧?”
    王海峰點了點頭,神色依舊平靜,甚至精準地補充道:“五年零三個月,劉縣長。”
    “是啊,一晃真快。”劉世廷微微後仰,靠在椅背上,目光仿佛穿透眼前的王海峰,望向那段已經模糊的過去,
    “我記得清清楚楚,那年省裏開會,回程的路上,高速堵車,我們同坐一輛車。”
    “外頭下著冷雨,車內暖氣不足,你裹著厚衣服,一臉愁容。”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咀嚼當時的細節,“路上你還跟我掏心窩子說過,說幹紀委這活,難!”
    “左右不是人。查得嚴了,得罪一圈人,官場關係弄僵了,日後寸步難行。”
    “查得鬆了,明擺著玩忽職守,又愧對信任,愧對頭上那頂帽子帶來的責任,愧對黨紀國法……”
    “那時候的你,糾結得很呐。”
    “是的。”王海峰的眼眸深處,似乎有一絲極淡的漣漪蕩開,那是對舊日迷茫和壓力的瞬間確認,但也僅僅是一瞬。
    他很快重新聚焦,坦誠承認:“那時初涉核心,舉步維艱,經驗不足,顧慮太多。”
    他想起了那些輾轉反側的夜晚,那些電話裏的暗示和威脅,那些遞過來的、帶著沉重分量的信封,以及自己因猶豫而錯失的追查良機帶來的良心不安。
    “那麽,現在呢?”劉世廷猛地前傾身體,雙手交疊擱在桌麵上,目光如兩把銳利的錐子,死死釘住王海峰,試圖從那細微的表情波動中捕捉任何一絲裂痕。“現在就不糾結了?”
    “手起刀落,幹得這麽利索?”
    “一點都不怕了?”
    王海峰沉默下來。
    辦公室裏的空氣再次凝固,龍井茶的香氣似乎也變得滯澀。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沙發扶手上冰涼的木質邊緣。
    幾秒鍾的沉寂被劉世廷充滿壓迫感的視線拉長。
    終於,王海峰緩緩抬起頭。
    這一次,他眼中所有的迷茫、遲疑都被一掃而空,剩下的隻有一種令人心悸的堅定,一種近乎殉道般的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