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沉不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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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霧繚繞,如幕如帷,瞬間將他大半張臉籠罩在一種模糊而神秘的灰白色調中。
唯有那雙眼睛,穿透煙霧的屏障,閃爍著非人般的精光,冰冷,銳利,像深埋於凍土下的兩顆淬煉過的黑曜石,牢牢地、帶著近乎殘酷的審視意味,釘在吳天放那張充滿了哀求與期待的臉上。
“你說呢?”他終於開口,聲音在煙霧後顯得有些飄渺,透出一種難以捉摸的深意。
不是肯定,亦非否定。
隻是簡短的三個字,一個狡猾到了極點、又蘊藏著無窮力量的反問,輕飄飄地丟了出來。
裏麵塞滿了複雜的暗示、無需言明的威懾力、和一種高高在上的了然於胸。
如同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混沌!
吳天放整個人如同被醍醐灌頂!
不是冰涼的水,而是滾燙的熔岩從頭頂轟然澆下,瞬間貫通四肢百骸!
那根繃得太久、快要拉斷的神經驟然鬆弛,如同解開了千鈞鎖鏈,讓他幾乎在那一瞬間感受到了一種撕裂般的虛脫感,隨後是被巨大浪潮席卷而來的狂喜。
他原本死灰般僵硬的臉上,肌肉不受控製地劇烈抽動著,努力想擠出一個笑容。
最終卻擠出了一個混合著劫後餘生般的慶幸、奴才般討好的諂媚。
以及一種仿佛窺破天機般的心領神會的表情,十分詭異。
“我明白了!縣長!我明白了!”他幾乎是以一種哭腔喊了出來,頭顱點得如雞啄米。
他的聲音因狂喜而拔高了好幾度,帶著尖銳的破音,“這下我可放心了!放心了!”
那雙緊抓著褲縫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過度而徹底失了血色,蒼白得駭人,仍在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著。
有這把懸在王海峰頭頂的利劍——“把柄”!
這神奇的、無往不利的二字,化作了最堅硬的砝碼,足以讓王海峰這個理論上手握尚方寶劍的紀委書記投鼠忌器!
這就是權力遊戲中的終極護身符!
投鼠忌器……是了,他隻能投鼠忌器!
這個念頭如同滾燙的鐵水,灼燒著吳天放,帶給他一種近乎麻痹的虛假安全感。
劉世廷看著他這副如蒙大赦、幾乎要虛脫的模樣,一絲更深的、帶著粘稠毒液的冷笑在心底無聲地蔓延開來。
這就是他想要的結果。
一個恐慌失措的親信比一個鎮定自若的親信更容易控製,也更容易預測。
但,也更容易成為最致命的突破點。
“老吳啊——”劉世廷的聲音陡地拉長了,像一條冰涼的絲綢輕輕拂過吳天放剛剛鬆弛下來的神經末梢。
那聲調裏糅雜著一種奇異的味道,幾分訓誡,幾分安撫。
更藏著幾絲居高臨下的憐憫。
如同老獵人俯視網中掙紮後力竭的困獸。
他微微前傾身體,目光在吳天放臉上逡巡片刻。
最終停留在對方那略顯濕潤的鬢角和不自覺輕微抽搐的眼角肌肉上。
“你跟我這麽多年,”他語重心長地開口,“風浪也經曆了不少,怎麽遇到點事,”他刻意加重了“點事”的語調,將其輕描淡寫如鴻毛,卻又重重壓在吳天放心頭,“還是這副沉不住氣的樣子?”
“像什麽話?”
那“沉不住氣”四個字,帶著輕微的齒音,刮得吳天放耳膜生疼,羞愧感夾雜著對威嚴的懼怕瞬間蔓延開來。
他不再看吳天放那驟然又緊張起來的臉,轉而垂下目光,食指與中指並攏。
仿佛敲打無形的棋枰,在那光滑如鏡的暗紅色紫檀辦公桌麵上,不疾不徐地叩擊起來。
“篤……篤……篤……”
吳天放的心髒不由自主地跟隨著這敲擊的頻率收縮。
每一次“篤”聲響起。
都像是一把小錘敲在他的心房。
“那些賬,”劉世廷的聲音不高,卻斬釘截鐵,目光銳利地抬起,直視著吳天放,“銷毀——自然還是要銷毀的。”
他頓了頓,讓這必然的結果像鐵釘一樣楔入吳天放的意識深處。“應該轉移的資金,”他繼續道,節奏絲毫不亂,“也——都還是要轉移的。”
“都應該”三個字被他賦予了絕對的意誌,不容置疑。
吳天放的心提了起來,剛要下意識點頭附和,卻被劉世廷接下來的話語釘在了原地:“這是未雨綢繆,是必要的程序!”
這句擲地有聲的話,仿佛剛才令自己魂飛魄散的“銷毀”和“轉移”,並非出於恐慌和毀滅證據的卑劣意圖,而是一個老成持重的領導者深諳風險管控、預先布置的精密預案。
恐慌被程序化,卑劣被高尚化,吳天放混亂的思維幾乎要被這套強大的邏輯說服了——原來,縣長早有布局?
他並非被逼到牆角,而是運籌帷幄?
但疑問像細小的氣泡,仍頑強地在他的意識底層汩汩冒出。
既然“自然要”“應該要”,為何剛才又用王海峰的“把柄”安撫自己?
是了,這二者並不矛盾……
吳天放試圖在混亂中厘清思路,臉上的肌肉因思考而扭曲出困惑的紋路,嘴唇囁嚅了幾下,終於還是鼓起殘餘的勇氣,發出蚊蚋般的低問:“那……那縣長的意思是……?”
話未說完,便被打斷。
“隻是!”劉世廷霍然抬頭,那被煙霧模糊的眼底猛地爆射出兩道精光,銳利如冰錐,直接刺穿了吳天放混亂的目光!
他聲音不高,卻帶著斬釘截鐵的斷喝,截斷了吳天放醞釀的疑問,同時用力點了點桌麵,發出沉悶而強調的“砰”聲:“——不要太快!”
這四個字如同冰水兜頭澆下!
辦公室瞬間死寂,隻剩下牆上電子鍾秒針無情的走動聲:哢噠、哢噠……每一聲都敲打在吳天放剛剛升溫的心髒上。
劉世廷嘴角拉出一個冷冽的弧線,眼神裏閃爍著獵人麵對獵物掉入巧妙陷阱時才有的、近乎殘酷的狡黠光芒:“欲速則不達!”
這句古老的格言,此刻從他口中吐出,帶著一股裹挾著血腥氣的冷風,“老吳,你在機關裏摸爬滾打這麽多年,吃過的鹽比許多人吃過的米還多。”
“這個最簡單的道理,你還能不懂嗎?!”
巨大的壓力和強烈的暗示同時傾軋而來!
不懂?
那就證明自己根本不配坐到現在的位置!
懂?
就必須立刻、馬上,認同自己剛才驚慌失措、慌不擇路的愚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