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逼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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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潰?恍惚?語無倫次?”王海峰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如冰層開裂,清晰地響在每個人耳邊。
他是對著趙天民說的,語氣平靜得令人心頭發冷,“天民同誌,看來陳鈺的精神狀況,實在堪憂啊。”
“黨紀國法,懲治的是罪行,不是為了把人逼瘋。”
趙天民身體一僵,臉上維持的職業性冷靜幾乎瞬間崩裂一絲縫隙。
書記這話裏的潛台詞太過鋒利——你這“加快節奏”、“密集談話”、“施加壓力”的策略,是不是已經超出了必要的邊界?
是不是在把審訊引向歧途?
他心裏飛快盤算著所有關於規範操作的說辭正準備解釋。
王海峰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
頭猛地轉向李衛,那雙剛才仿佛蘊含著火山般憤怒的眼睛,此刻被王海峰目光裏淬煉的寒意一刺,竟感到一陣狼狽的後縮。
“加大力度?必要手段?”王海峰的聲音陡然轉厲,如同警棍敲打在金屬桌麵,“李衛!你管了這麽多年案子,倒頭來學的本事,就是動這種腦筋?”
“我問問你!上手段?”他猛地傾身向前,目光像兩把寒光凜冽的刀子,直直釘進李衛的眼底,“上什麽手段?!”
“長時間剝奪睡眠?”
“把人關在暗無天日的禁閉室?精神羞辱?”
“還是幹脆打算讓他吃點‘苦頭’,讓他明白馬王爺幾隻眼?!告訴你李衛!”
王海峰的聲音驟然拔高,回蕩在辦公室裏嗡嗡作響,“你口中的‘必要手段’,每一個字都在踐踏紀律的底線!”
“每一個字!都是在為龍飛、趙大勇這種潑皮無賴未來的狡辯和翻供,埋下禍根!”
“是在給我們的案子,挖一個我們所有人都可能粉身碎骨的深坑!”
李衛的臉瞬間由紅轉白,嘴唇哆嗦著,想辯解“書記,我不是那個意思……”
但王海峰疾風驟雨般的訓斥和話語中蘊含的巨大風險和恐懼,如同冰水澆頭。
將他那點破釜沉舟的熱血徹底澆滅,隻剩下狼狽和一絲後怕的震顫。
王海峰的目光沒有停留太久在他身上,那冰冷刺骨的視線如同探照燈,緩緩轉向孫建清。
孫建清坐得更直了,甚至能聽到自己脊柱繃緊的聲音。
麵對王海峰那洞穿一切的眼神,他那份刻意營造的冷靜和自我保護的壁壘,似乎瞬間變得極其單薄。
他甚至做好了接受更嚴厲質詢的準備。
然而,王海峰的眼神在孫建清身上逗留的時間卻格外漫長。
那目光裏沒有了剛才對李衛的滔天怒火,也沒有對趙天民那種冰冷的質疑,反而是一種更深沉、更難以解讀的東西。
像是在審視一件精密的易碎品,又像是在確認某個遙遠的記憶碎片。
辦公室裏隻剩下王海峰略顯粗重的呼吸聲和另外三人心髒擂鼓般的跳動聲。
良久,王海峰像是終於確認了什麽,那緊繃的肩線忽然微微垮塌了一絲,竟發出了一聲極輕的、帶著無盡疲憊的歎息:“建清啊……”這個稱呼遠比之前的直呼全名更加私人化,卻也更加沉重。
孫建清喉結滾動了一下,等待著。
“你說孫建成……是在認小不認大,避實就虛……”王海峰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近乎耳語般的平緩,卻又字字清晰地傳入所有人耳中,仿佛在敘述一段與自己無關,卻又刻骨銘心的曆史,“這場景……讓我想起來一個人……”
王海峰端起那杯早已冷卻的茶,指尖觸碰杯壁的冰涼,猛地喝了一大口。
像是被那涼意激了一下,又像是借這涼意壓下心頭翻湧的東西。
“那是十幾年前了……”
“我在下麵辦案……”他的目光投向窗外喧囂起來的世界,焦點卻似乎落在遙遠的某處時空,“那個人,也姓孫。”
“當時抓他時,級別也不高,但那個嘴硬,那個會演……”
“和今天這位孫建成,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擺出的證據,也能被他找出‘合情合理’的解釋;查到的錢款,他也‘勇於承認’是‘借’的,時間地點人物說得‘清清楚楚’,一查,還真有那麽個人……”
“我們拿到的線索,似乎總有那麽一點瑕疵,無法形成完美的閉環……”
他微微眯起眼睛,瞳孔深處仿佛倒映著當年審訊室的慘白燈光和那張帶著無辜麵具的臉龐。
“當時的專案組長……經驗豐富,也像天民你一樣,認為他已經‘瀕臨崩潰’,‘心理防線即將失守’,要求‘再上點壓力’,‘敲開最後一層窗戶紙’……”
王海峰的語速慢得令人窒息,每一個字都像生鏽的刀片在摩擦,“我那時候年輕,心裏也急啊……”
“案子卡在那,領導天天要進展,外麵輿論洶洶……我默認了……”
辦公室裏鴉雀無聲,隻有王海峰低沉的講述在空氣裏盤旋。
“……所謂‘壓力’,無非是更長時間的疲勞戰,是更惡劣的言辭圍攻,是把人拉到陌生的、空曠的、隻有強光照射的房間談話……幾天幾夜……”
王海峰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個姓孫的,終於‘扛不住’了……”
“他對著攝像機,在訊問筆錄上簽字畫押了!”
“供出了幾筆不太幹淨但金額不算太大的交易,承認了‘作風問題’……”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組長甚至得到了嘉獎……”
他的講述突然頓住,臉上的疲憊瞬間被一種深入骨髓的沉痛取代。辦公室裏那淡金色的陽光,此刻照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竟也帶上了鉛灰色的沉重。
“結案了……”王海峰的聲音艱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沒過三年……”
“他肝癌晚期……臨死前,把所有事情翻出來了……”
他猛地轉過頭,眼睛布滿血絲,死死盯著眼前的三人,那目光裏有痛楚,有憤怒,更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後怕,“他說!那些所謂的‘口供’,全是編的!”
“是被逼出來的!”
“是因為怕了那些沒日沒夜的訊問!”
“怕了那種精神上的煎熬!”
“那些供詞裏所謂的時間地點細節,他閉著眼瞎編的!”
“因為他當時精神恍惚,隻想趕緊結束這一切!想有個地方能躺下來睡一覺!”
“甚至想著……真能一頭撞死在牆角,也比這樣受著好受些!”
死寂。
絕對的死寂。
窗外城市蘇醒的車流聲、隱約的喧囂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絕了。
辦公室裏隻剩下三人狂跳的心音和粗重壓抑的喘息。
趙天民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竄上來,直衝腦門,握著卷宗邊緣的手指冰涼僵硬,那厚厚卷宗裏陳鈺的精神恍惚記錄,此刻竟像燒紅的烙鐵一樣燙手。
李衛臉色慘白如紙,冷汗瞬間浸濕了後背的夾克,王海峰講述裏那個“臨死翻案”的結局。
如同一隻冰冷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引以為傲的“手段”,瞬間變成了通向萬丈深淵的絕路!
孫建清的表情也徹底失去了那份沉穩的克製,嘴唇抿得死緊,眼底深處翻湧著震驚和複雜的思索。
王海峰話裏的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擊著他內心對“規範”二字的認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