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快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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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裏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厚重的鉛塊,壓迫著每一個細微的聲響。
窗外的光線似乎也暗淡了幾分,那些堆積如山的卷宗在陰影裏像一群沉默的幽靈。
李立鋒身體靠在高背椅的靠背上,頭微微後仰,目光失焦地望著天花板一角若隱若現的舊印痕,仿佛在反複掂量著手中這份沉重的決定。他內心的天平在劇烈搖晃:
一邊,是寧蔓芹的價值——她的專業能力是偵破複雜經濟案件的關鍵。抽調她,不僅意味著手頭上那個剛有突破的市屬融資平台案件很可能就此冷卻、停滯,更意味著市紀委短期內處理其他重大經濟類案件的“頂級火力”將大幅衰減。
紀委辦案的延續性和對其他重要領域腐敗問題的震懾力,會不會因此而打折?
這是否會招致省裏的質疑或上麵對市紀委工作掌控力的負麵評價?
另一邊,是東山那顆愈發滾燙的“毒瘤”——那裏麵盤踞的窩案串案,那些抱團取暖的“攻守同盟”,那些可能延伸到市裏甚至更上層的關係脈絡……
這不僅僅是一個縣的問題,真讓它爛透了,必然反噬整個市的政治生態和發展環境!
關柏說得對,標杆效應,意義深遠。
而且,以寧蔓芹的能力和意誌,如果真能在東山打開局麵,挖出幾條深藏不露的“大魚”……那這份功勞和震懾力,將遠超她繼續蹲在市裏啃一兩個案子!
這無疑是潑天的政治功勳,也是他這個書記識人、用人的重大政績!
更深層的顧慮,是寧蔓芹的個人安全與發展——東山那個鬼地方現在就是個毒氣罐!
江昭寧這個新書記衝在前麵當靶子,寧蔓芹下去主持紀委要害工作,必然成為各種反撲力量首要的“眼中釘、肉中刺”!明槍暗箭,構陷汙蔑,甚至更極端的威脅,都極可能出現!
他把她派下去,萬一……萬一有個閃失?
他怎麽對得起這位得力幹將,又怎麽麵對自己內心的愧疚?
她的性格剛烈純粹,這調動對她本人的發展路徑而言,是福是禍?
這種種思慮,翻江倒海,在李立鋒的腦海裏激烈碰撞。
他那雙布滿複雜血絲的眼睛裏,交織著凝重、掙紮、心痛、以及一種被時代使命和責任推著走的無奈。
他從抽屜裏摸索出煙盒,抽出一支點上。煙霧繚繞升騰,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臉,也暫時緩解了一絲內心的煎熬。
在嫋嫋青煙中,一種更深沉、更銳利的思慮漸漸明晰——這一切博弈的根源在哪裏?誰在推動這盤棋?
忽然,煙霧後那銳利的目光鎖定在關柏身上。
他微微眯起眼睛,透過那層煙霧的屏障,審視著這位沉穩如山的組織部長,嘴角慢慢勾起一絲意味深長的、帶著審視和探究的笑意。
他將手中的香煙輕輕在煙灰缸邊緣點了點煙灰,身體微微前傾,眼神重新聚焦,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鋒芒,語氣也變得玩味起來:
“關部長,”他吐出這個名字,尾音帶著某種奇特的韻味,“你這一番話,句句在理,擲地有聲,不愧是站得高,看得遠。”
他話鋒陡然一轉,那份探尋的笑意更深了,甚至帶著一絲直刺核心的犀利,“可我這心裏頭啊,還是有一處小疑問。”
他拿起桌上那份被翻閱了多次的報告,沒有看內容,隻是隨意地翻轉著,目光卻牢牢釘在關柏的臉上:
“你主管的是市委組織部,是管幹部升遷、調配、培養、考核的衙門。”
“論起識人用人、班子建設、政治生態評估,你自然是當仁不讓的行家裏手。”
“東山縣班子出了嚴重問題,你這個部長自然是責無旁貸,密切關注。”
李立鋒的話語緩慢而清晰,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在切割組織,精準地劃向那個核心疑點。
“但是……”他停頓了一下,眼神陡然銳利如鷹隼,“這腐敗問題,尤其是涉及到深層利益糾葛。”
他眼神緊緊盯著關柏的瞳孔深處,“你怎麽會掌握得如此詳細?如此及時?”
“有些信息點,似乎比我這個正牌紀委書記,從工作簡報和正規渠道獲得的,還要……嗯,快半拍?”
他的身體向關柏這邊傾斜了些許,壓低了聲音,但那探詢的力度卻分毫未減,甚至更強:“關柏同誌,咱們可都是黨的幹部,都明白規矩。”
“這信息的來龍去脈,可是半點馬虎不得。”
“你這‘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本事,是不是……有點超乎尋常了?”
“或者說,”他的眼神帶著刺,“在你關部長那裏,有什麽我們紀委這邊……還不掌握的信息源頭?或者……手段?”
最後兩個字,他吐得極輕,卻帶著千斤的重量,直指核心——這種對具體貪腐細節的異常了解,是否意味著關柏或其背後的力量,在東山有著超越紀委調查程序的獨立信息渠道?
這無疑觸及了部門職能邊界和紀檢監察權的敏感神經!
關柏一直保持著沉靜的姿態,臉上那溫和而篤定的笑容在李立鋒這番如連珠炮般且暗藏鋒芒的犀利質詢下,非但沒有絲毫消退,反而顯得更加從容自信,甚至帶上了一點運籌帷幄的輕鬆自若。
他沒有流露出半分被質問或被冒犯的神情,等李立鋒話音落下,甚至還微微舒展了一下靠在椅背上的身體。
“哈哈哈……”關柏朗聲一笑,那笑聲坦蕩自然,瞬間打破了辦公室裏幾乎凝固的緊張空氣,“立鋒書記!”
他搖著頭,語氣中帶著老朋友間的打趣和一絲麵對“誤解”的無辜,“你這個紀委書記當得,警惕性確實是高!我看啊,這不僅是職業素養,已經有點職業病了吧?你這是草木皆兵了!”
他身體前傾,雙手很隨意地一攤,目光坦然地迎著李立鋒充滿審視和探尋的眼睛,那眼神清澈見底,看不到絲毫閃爍和隱瞞:
“你想想,”關柏的聲音平和而富有邏輯,“我關柏就是再長三頭六臂,能天天跑去東山臥底不成?”
“是江昭寧同誌!他來到我這個組織部長的辦公室,就是要報告班子情況!”
“就是要如實反映地方政治生態特別是腐敗窩案所帶來的衝擊和深層影響!”
“不然,我怎麽準確判斷一個地方的班子是否健康?幹部隊伍是否穩定可靠?工作還能不能推動?”
關柏指了指桌上的報告,“這些你看到的細節,哪一條不是江昭寧帶著血、含著淚、頂著巨大壓力給我匯報的?他請求市紀委支援骨幹的力量,是寫在明麵上的訴求!”
“他要的是能幫她打仗的兵,是要真真切切地撬開阻力!這信息,他不向我這個管組織幹部、必須對地方班子穩定性負責的副部長講清楚、講透徹,怎麽行?”
“你讓他找誰去?”
這番話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徹底消解了李立鋒關於“組織部越界操控紀委信息”的潛在懷疑和隱隱不快。
果然,李立鋒的表情鬆弛下來。
那層因探詢和本能防禦而繃緊的麵部線條緩緩恢複了常態。
關柏的解釋,條理清晰,在程序上無可挑剔。
他內心的那點被冒犯的“不快”如同投入湖麵的石子,漣漪散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將那支燒了半截的煙在早已積滿煙灰的煙灰缸裏狠狠摁滅,動作帶著決絕的意味,仿佛摁滅了心中最後一絲猶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