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潤滑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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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句話像一把尖刀,猝不及防地捅破了李立鋒包裹在心頭的厚重盔甲。
    他猝然抬起眼,望向關柏。
    那眼神裏沒有惱怒,卻有幾分被逼到角落的焦躁,幾分孩子賭氣般的執拗,也混雜著一絲試探——他想看看關柏的底線在哪裏,想逼關柏再拿出點什麽,哪怕是多解釋幾句困難也好。
    李立鋒索性也拿出了自己久經沙場練就的反擊手段,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帶著針尖對麥芒的銳利,用同樣的平靜,甚至帶點挑釁意味的語氣,反將一軍,把那個沉重的球狠狠踢了回去:
    “如果——”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果,我就是不同意呢?”
    這句話出口,辦公室裏仿佛連掛鍾的滴答聲都停滯了一瞬。
    空氣凝固了。
    關柏臉上的笑容,不僅沒有因為這強勢的拒絕而消失,反而像陽光下融化的糖霜,更加清晰地舒展開來,嘴角向上勾勒出一個更大的弧度。
    他甚至不慌不忙地用食指關節輕輕叩了兩下桌麵,發出篤篤的輕響,那氣定神閑的樣子與李立鋒緊繃的身軀形成了鮮明對比。
    他慢悠悠地開口,像拉家常,但每一個字都如同在冰水裏淬過,帶著不容置疑的寒意和直指核心的尖銳:“哦……李書記說不同意啊?”
    他故意頓了頓,似乎在給這句回應在對方腦海裏回響留足時間。“行,那我明白了。”
    關柏拿起桌上那份報告,像托著一件價值連城的古董,又像是端著一個隨時會傾灑的燙手山芋,煞有介事地再次端詳了一眼。
    然後,他的目光重新投向李立鋒,語氣變得格外平淡,甚至帶著一絲無奈,但那字裏行間隱藏的軟刀子卻足以致命:
    “那我回去見了江昭寧同誌,”他刻意強調了名字,“還有東山縣那些三天兩頭跑到市裏來反映情況、眼巴巴盼著朗朗乾坤的幹部和老百姓,就隻能如實轉達了。”
    他拖長了聲調,每一個音節都像是精心雕琢的子彈,準備呼嘯而出:“我就對他們說——同誌們,你們的報告李書記看過了。”
    “他思前想後,反複權衡,最終決定……”
    關柏刻意又停頓了一下,營造出最大的壓迫感,然後才清晰無比地、幾乎是模仿著李立鋒的語氣說道:“——不支持你們東山縣的反腐工作。”
    這幾個字如同冰雹砸落,辦公室裏溫度驟降。
    不等李立鋒有所反應,關柏繼續用那不急不緩、甚至透著一絲無辜的腔調補充道。
    他攤開雙手,像是被迫陳述一個客觀事實:“為什麽呢?”
    “我想,李書記大概是認為,東山縣現在的局麵挺好的!”
    “雖然那些舉報信雪花片似的飛來,說什麽豆腐渣工程、村幹部截留扶貧款、項目招投標明碼標價……但這些在李書記的洞察之下,想必都有其存在的必要性和合理性?”
    他的聲音陡然帶上了一絲冰冷的嘲諷:“或許在李書記看來,腐敗,它正是推動經濟發展的‘潤滑劑’嘛!”
    “‘潤滑劑’?你說什麽‘潤滑劑’?”李立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股血氣猛衝上頭。
    “東山現在的腐敗狀態挺好的呀,能讓工程快點上馬,項目快點落地啊——否則,不先把項目搞起來,那些官員怎麽有機會貪汙受賄呢?”
    “畢竟,把水攪得太清了,魚不就都嚇跑了嗎?經濟發展也受阻呀。不是嗎?”
    “你……!”李立鋒整個人像被毒蛇噬了一口,猛地從椅子裏彈起來,身體前傾,手指用力地指著笑容可掬的關柏。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臉色由鐵青瞬間轉為赤紅,又刷地褪成一片煞白。
    一股無明之火燒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一口氣頂在喉嚨裏,吐不出,咽不下,噎得他竟一時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他想拍案而起,指著關柏的鼻子怒斥“胡說八道”、“血口噴人”!他想罵,想把眼前這個狡猾的家夥連同他那套歪理邪說一起掃出辦公室!
    但他張著嘴,那些憤怒的詞語卻卡在喉嚨裏。
    因為他太清楚了,這頂關柏信手拈來給他扣上的“支持腐敗”、“視腐敗為潤滑劑促進發展”的帽子,其分量簡直比泰山還要重!
    這頂帽子一旦真的被扣實了,傳揚出去,別說他現在這個市紀委書記的位置立刻成為眾矢之的,他李立鋒半輩子兢兢業業、克己奉公、與腐敗勢同水火建立起來的政治清譽、人格尊嚴,將頃刻間轟然倒塌,化為齏粉!
    他甚至能想象到那些被他查辦過、或即將被查辦的人,聽到這種“誅心之論”時會是如何的幸災樂禍、落井下石!
    這已經不是普通的反駁或者工作爭論了,這簡直是把他架在熊熊烈火上,用道德和政治倫理的噴槍來回燎烤!
    這是一種極其尖銳、極其險惡、但恰恰戳在他最無法承受、最無法辯解要害處的——“誅心之論”!
    李立鋒知道關柏是在耍手段,在用毒辣的激將法逼他就範。
    他甚至能清楚地從關柏看似無奈的表情下,看到那狡黠眼神裏一閃而過的得意。
    可這手段太毒了!太精準了!
    像外科醫生的手術刀,一下子就精準地切斷了他所有後退的血管,堵死了他所有可以迂回騰挪的政治空間。
    他被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和荒謬感裹挾。
    “噗嗤——”
    緊繃到極致的神經,在這極端荒謬的指控和巨大的壓力下,像一個鼓脹過度的氣球,驟然泄了氣。
    李立鋒緊繃得如同石雕一般的臉上,肌肉抽搐了幾下,那硬繃著的臉皮再也支撐不住,“噗嗤”一聲,竟是當著關柏的麵,無可奈何地失笑出聲!
    這一笑,如堤壩崩潰,瞬間衝垮了他僵持的姿態和強壓的怒火。
    他搖著頭,身體有些發軟地重新跌坐回寬大的皮質座椅裏,用手指著關柏,又好氣又好笑,聲音裏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疲憊和深深的無奈:“你呀!……你呀你!關柏!”
    他幾乎是在哀歎,“好你個關柏!這張嘴啊……這張嘴真是……真是能把稻草說成金條,也能把人往死裏逼!”
    “這頂‘支持腐敗’的大帽子,”他用手指在太陽穴旁邊用力點了點,“重得嚇死人!”
    “就這麽生生地扣下來,別說是我李立鋒了,就是我們市委書記坐這兒,也照樣扛不住!”
    “你這哪裏是給我遞報告,你簡直是把我架在了熊熊燃燒的通天高爐上,全方位無死角地燒烤啊!”
    他的笑容苦澀,帶著一種被徹底看透、無處遁形的複雜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