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剛破曉。
    喬兮月就在李安的引領下，踏入了那座傳說中的紫禁城。
    朱紅的宮牆高得仿佛要將天空割裂，每走一步，腳下光可鑒人的金磚都回蕩著空洞的聲響，那聲音被高牆反複折射，最終匯成一種沉悶、壓抑的回音。
    空氣裏，再聞不到一絲市井的煙火氣，隻有龍涎香混合著名貴木料的沉靜氣息，冰冷地鑽入鼻腔。
    “郡主，陛下仍在早朝，麵聖之前，按宮中規矩，需先往鳳儀宮拜見皇後娘娘。”李安走在前麵，聲音不陰不陽，在這空曠的宮道上顯得格外清晰。
    喬兮月默不作聲地跟在後麵，心中早已了然。
    這是流程，也是第一道考驗。
    鳳儀宮內，暖香浮動，安靜得能聽見熏爐裏銀炭燃燒時偶爾發出的輕微“劈啪”聲。
    一位身著鳳冠霞帔的華貴婦人，端坐於高高的鳳座之上。她看起來不過四十出頭，容顏保養得極好，肌膚白皙，不見多少歲月的痕跡。
    隻是這滿室的富麗堂皇，連花瓶中的貢品牡丹都開得一絲不苟，完美得……毫無生氣，如同這位端坐其上的女主人。
    “青河郡主喬兮月，叩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金安。”喬兮月斂去所有心思，恭恭敬敬地行了跪拜大禮。
    額頭觸碰到冰涼堅硬的地麵，那股寒意仿佛順著骨骼直衝天靈蓋。
    她垂著眼，心念微動：“錦繡。”
    【叮！】
    【目標：孟皇後。】
    【惡意值：0。】
    【當前情緒：好奇，審視，一絲……深藏的悲傷？】
    悲傷？喬兮月的心微微一沉。
    果然，李安那番話不是空穴來風。
    “平身吧，賜座。”孟皇後的聲音溫和得像是春日暖陽，聽不出半點架子。
    喬兮月謝恩後，在一個離鳳座不遠的繡墩上坐了半個臀，背脊挺得筆直，感受著身上郡主朝服那既順滑又沉重的質感。
    “你就是青河郡主喬兮月？”孟皇後打量著她，那審視的意味並不讓人討厭，更像是在細細端詳一件珍寶，“本宮聽聞，你獻上的水泥之法，不過月餘，便已將京郊的官道修得平坦結實，連龍輦走在上麵都安穩了許多。”
    “回娘娘，那水泥雖有此便利，卻也並非全是好處。”喬兮月開口，聲音清脆，卻並未順著話頭一味吹捧，“燒製水泥，需耗費大量的木炭，且煆燒時煙塵極大，長此以往，恐傷山林，汙濁空氣。臣女愚見，此法可用，卻不可濫用。”
    她這話一出，孟皇後眼中明顯閃過一絲訝異。
    她原以為會聽到一番歌功頌德，卻不想這個鄉野來的小郡主，竟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另一麵。
    這份見識，倒是不俗。
    “你倒是個玲瓏心肝。”孟皇後笑了笑，殿內凝滯的氣氛似乎鬆動了些許。
    但緊接著，她的視線便膠著在喬兮月的臉上，久久沒有移開，眼神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仿佛透過這張年輕的臉，在看另一個遙遠的人。
    這眼神……不對勁！
    喬兮月心頭警鈴大作，麵上卻依舊維持著謙恭的微笑。
    “本宮聽聞你青河鎮的繡品亦是一絕，不知與蘇繡相比，有何獨到之處？”孟皇後忽然開口，話題轉得極為自然。
    喬兮月心中一凜，麵上從容應答：“回娘娘，青河鎮繡法質樸，多取山野意趣，與蘇繡的精雅細膩相比，不過是鄉間野趣，難登大雅之堂。”
    “哦？”孟皇後端起茶杯，用杯蓋輕輕拂過茶沫，狀似隨意地問道，“本宮倒是好奇，你這般靈秀的人物，是何等水土養出來的？聽聞你並非生於青河鎮，是幼時隨你祖母，流落至此的？”
    來了。
    喬兮月袖中的指甲悄然掐進了掌心，刺痛感讓她的大腦愈發清明。
    她飛速分析著，這是一個陷阱？
    還是一個母親無望的探尋？
    她甚至不敢去想，若是“公主”這個身份坐實，自己這具身體裏裝著的異世靈魂，會不會被當成妖孽燒死。
    她抬起頭，迎上孟皇後那雙探究的鳳眼，神情坦然，語氣恭敬中帶著恰到好處的迷茫與黯然：“回娘娘，臣女自記事起，便與祖母相依為命，輾轉求生。至於臣女的身世，祖母在世時，為免臣女傷懷，從未向臣女提及過半個字。”
    這個回答，滴水不漏。
    她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隻是將一切都推給了過世的親人。
    話音落下，喬兮月清楚地看到，孟皇後執杯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微微泛白。
    雖然她很快便垂下眼簾，掩飾了過去，但那轉瞬即逝的動作，卻被喬兮月精準地捕捉到了。
    就在這氣氛變得微妙而凝滯的時刻，一名捧著茶盤的小宮女，低著頭快步走了過來。
    喬兮月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隻見那宮女端著茶盤的雙手，正不正常地微微顫抖。
    【叮！】
    【目標：小宮女荷香。】
    【惡意值：60。】
    【當前情緒：恐懼，緊張，被脅迫。】
    喬兮月心頭一跳，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
    果然，那宮女走到近前時，腳下像是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身子猛地一歪，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她手中的茶盤瞬間失衡！
    “郡主小心！”春櫻的驚呼聲剛在喉嚨裏打了個轉。
    一股灼熱到足以扭曲空氣的浪潮，裹挾著濃鬱的茶香，當頭罩下！
    在那一瞬間，喬兮月眼中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
    她能清晰地看到白玉蓋碗翻滾的弧度，看到茶水離開碗沿時濺起的、每一顆晶瑩剔透的水珠，看到那宮女眼中一閃而逝的決絕與解脫。甚至，她能聞到那雨前龍井被滾水衝泡後，最頂層那一縷最清冽的香氣。
    熱！極致的熱浪已經撲麵而來，烤得她臉頰的肌膚陣陣刺痛！
    【躲不開了！】——這個念頭如驚雷般在腦海中炸響的瞬間，那致命的洪流，已至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