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兮月一聲令下，車夫不敢有半分遲疑，馬鞭在空中甩了個脆響，馬車立刻調轉方向，朝著城東那片富商雲集的區域駛去。
    車廂內，一室寂靜。春櫻連呼吸都放輕了，她看著自家郡主靠在冰涼的車壁上，閉目養神，那張總是帶著幾分笑意的臉上，此刻覆著一層寒霜。
    指尖無意識地在窗沿上劃過，仿佛要在那堅硬的木料上刻出一道裂痕。
    春櫻知道，郡主是真的動了氣。
    那齊王，欺人太甚，簡直是將“覬覦”二字寫在了臉上。
    謝氏商行的總部，並未如喬兮月想象中那般金碧輝煌，反而是一座占地極廣、五進五出的大宅院。
    青磚黛瓦，門口兩尊半人高的石獅子被歲月打磨得油光水滑，透著一股子低調的奢華與厚重的底蘊。
    門口的夥計一見那玄黑令牌，連通報都省了，直接躬身將人請了進去，一路穿過數重庭院，引至一處清幽的跨院。
    “按郡主吩咐，小的已經為您在京城最好的‘悅來客棧’訂了天字號上房，這是鑰匙。”一位管事模樣的中年人恭敬地奉上鑰匙，又遞上一個厚實的信封，態度謙恭卻不失分寸，“另外，這是五百兩的銀票，是我們公子給郡主您的壓驚茶錢，不成敬意。”
    喬兮月接過東西，心中了然。
    這五百兩，是封口費，也是投名狀。
    謝長風在用行動告訴她，今日之事他已知曉，並且願意為她提供庇護，以鞏固他們之間脆弱的合作關係。
    她也沒多言，隻讓春櫻留下一盒錦繡閣新出的點心盲盒作為回禮，便轉身離開了。
    悅來客棧，天字號上房。
    喬兮月前腳剛踏進房門，那股子緊繃了一路的氣還未完全鬆下來，客棧夥計後腳就領著一個麵白無須，身形瘦長的中年人敲響了房門。
    那人穿著一身靛藍色的內侍官服，手裏捧著一個朱漆托盤，盤上用明黃的綢緞蓋著。他臉上掛著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聲音尖細，像是被砂紙打磨過。
    “咱家李安，見過青河郡主。”
    喬兮月心中一凜，好快的速度！
    這無縫銜接的安排，徹底坐實了她一路被監視的猜測。
    她不動聲色地側身讓開，發間的玉簪傳來錦繡的提示音。
    【目標：李安，內侍監八品奉禦。】
    【惡意值：15。】
    【當前情緒：審視，輕蔑。】
    “李公公有禮。”喬兮月唇角彎起，眼底卻無半分笑意。
    李安走進房中，目光像淬了毒的針，飛快地在房內掃了一圈，最後落在喬兮月那身價值不菲的男裝上，輕蔑之情更濃。
    他清了清嗓子，尖聲道：“陛下口諭，宣青河郡主明日巳時，入宮覲見。”
    說著，他將托盤上的黃綢猛地一掀。
    一套紋樣繁複、用料考究的郡主品級朝服，靜靜地躺在那裏。
    那衣服是嶄新的，尺寸卻……分毫不差。
    喬兮月看著那套衣裳，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那完美的尺寸像一個無聲的嘲諷，告訴她，她從踏上官道的那一刻起，就是一隻被關在透明籠子裏的鳥，一舉一動，甚至身體的尺寸，都早已被人掌握。
    她臉上卻綻開一抹恰到好處的驚喜，福了福身：“有勞公公親自跑這一趟，還送來朝服，真是辛苦了。”
    她朝春櫻使了個眼色。
    春櫻立刻會意，從行囊裏取出一個厚厚的荷包，快步上前，悄無聲息地塞進了李安寬大的袖袍裏。
    那荷包鼓囊囊的，分量十足。
    李安的袖子微微一沉，他掂了掂，那張僵硬的假笑，瞬間就活泛了三分，連眼角的褶子都透出幾分真切的喜意。
    【惡意值15已清除！當前惡意值0。】
    錦繡的提示音，讓喬兮月嘴角的笑意也深了幾分。
    “公公一路勞頓，這些不成敬意，請公公喝杯茶潤潤嗓子。”喬兮月的聲音又軟又甜，“我這初來乍到，京城的規矩一概不懂，心裏正七上八下的。還望公公慈悲，多提點一二，免得明日衝撞了聖駕，折了腦袋是小，汙了聖上的眼是大。”
    這番話說得又捧又貼心，李安聽得通體舒坦。
    他畢竟是禦前的人，也聽聞眼前這位青河郡主，做生意手段了得，手裏還有些新奇的點子，這利國利民的榨油之法和水泥，就是她呈上來的，這可是個金餑餑！收了荷包，這態度自然就不同了。
    他清了清嗓子，壓低了聲音：“郡主是聰明人，咱家就多說幾句。”
    “明日麵聖，陛下問什麽，您答什麽。不知道的，就說不知道。切記，莫要自作聰明，也莫要賣弄那些商賈之道，陛下不愛聽那個。”
    他頓了頓，又湊近了些，聲音更低了。
    “還有，宮裏頭幾位殿下，郡主您日後見著了，務必多長個心眼。”
    “這太子是皇後娘娘所出，二皇子是靜妃娘娘所出，封號安！三皇子則是由柳貴妃娘娘所出！封號齊！”他特意在“齊”字上加重了語氣，“尤其是三殿下齊王，最是錙銖必較，郡主您……最好繞著走。”
    喬兮月心頭一跳，麵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受教與感激，連連點頭。
    李安看著她這副乖覺的模樣，很是滿意。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像是完成了任務，起身便要告辭。
    臨走到門口，他卻又像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腳步一頓，轉過半個身子，用一種閑聊般的、不經意的語氣說道。
    “對了，郡主是外地來的，許是不知道一樁宮中秘聞。”
    “這京中誰人不知，咱們陛下和皇後娘娘，心裏一直有個天大的結。先皇還在世時，幾位王爺還在爭位的時候，宮裏亂得很，當時剛滿月的嫡公主，就那麽……走失了。”
    他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這麽多年，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就跟人間蒸發了似的。如今在宮裏頭，‘公主’這兩個字，可是天大的忌諱，誰都不敢提。郡主您可千萬記住了。”
    李安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這才轉身離去。
    房門關上，隔絕了外麵的世界。
    春櫻快步上前，臉上滿是擔憂：“郡主，這太監說話陰陽怪氣的……”
    喬兮月沒說話。
    她走到那套華美的朝服前，伸出手，指尖在那冰涼的絲線上輕輕劃過。
    那絲線冰冷，順著指尖的觸感，仿佛一條吐著信子的蛇，悄無聲息地纏上了她的心髒。
    嫡公主？
    這跟她又有什麽關係？
    她看著桌上那麵光潔的銅鏡，鏡中映出的，是她自己那張年輕、秀美，卻又無比陌生的臉。
    她緩緩抬起手，指尖輕輕觸碰著自己的眉眼，心中忽然湧起一股荒謬又驚悚的寒意。
    一個鄉野村婦，為何會長得與京城貴女有七分相似？
    李安的話，究竟是隨口一提，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