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成為自己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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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浸透了凝固血跡的白布,像一塊死亡的烙印,狠狠燙在了周景琰這位大周儲君的瞳孔深處。
“大疫。”
兩個字,宣告了一座城的覆滅。
臨川縣,淪陷了。
緊接著,富陽、安平、長樂……
一個個曾經富庶繁華的縣城,接二連三地傳回了同樣的噩耗。
信使們甚至來不及寫下一句完整的軍報,就口吐黑沫,渾身抽搐地栽倒在行轅門口。
在所有人驚恐的注視下,他們裸露的皮膚上,那邪異扭曲的毒蠍圖騰,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猙獰蔓延。
恐慌,比真菌的擴散更迅猛,瞬間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封城!”
周景琰一劍劈碎了身前的桌案。
木屑四濺!
那張總是溫文爾雅的俊臉,此刻因滔天的怒火與鑽心的恐懼而徹底扭曲。
“傳孤將令!”
“命神機營即刻出動,封鎖所有通往疫區的官道!一隻鳥都不許飛出來!”
“殿下!不可!”
一名隨軍的老將軍“噗通”一聲雙膝跪地,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一旦封城,城中數十萬百姓,那便是絕路一條啊!屆時民怨滔天,我等與自掘墳墓何異!”
“不封城?”
周景琰雙目赤紅,狀若瘋虎,對著老將軍咆哮。
“難道要孤眼睜睜看著這妖疫傳遍整個大周,看著我周氏江山,斷送在孤的手裏嗎?!”
他從未感到如此的無助與無力。
手中的三千神機營,足以踏平一座城池,可麵對這看不見摸不著的敵人,連揮刀的目標都找不到。
就在這片被絕望和混亂籠罩的行轅中,喬兮月卻冷靜得可怕。
她將自己重新關回房中,隔絕了外界的一切風雨。
她隻是用一種近乎偏執的專注,重複著手上的操作,小心翼翼地培養那微乎其微的青黴素菌液。
但是,不夠。
遠遠不夠!
即便她不眠不休,提煉出的藥,對於席卷數個縣的恐怖瘟疫而言,不過是杯水車薪。
她索性命人買來堆積如山的橘子,在空間內用已經發黴的橘子作為菌種,期望能催生出更多的青黴菌。
門外,是數十萬,甚至上百萬掙紮在死亡線上的生命。
當初,喬兮月留下授衣女學的善舉,讓清河鎮的民眾奉她為神女。
可隨著周邊縣城“瘟疫”的消息傳來,流言,終於在第三日的清晨,和瘟疫一起,徹底引爆了。
“聽說了嗎?那鎮國公主根本不是神女,她就是個瘟神!她走到哪,就把災禍帶到哪!”
“沒錯!你看那授衣女學,就是第一個被她克的!現在整個寧州府都遭了殃,全是她害的!”
寧州府最大的豪族劉氏,那位劉二爺,幾乎散盡家財,雇傭了城中所有的地痞無賴,煽動那些因親人染病而徹底絕望的百姓。
“燒死妖女!”
“驅逐瘟神!”
黑壓壓的人群,高舉著火把與鋤頭,像一股渾濁惡臭的洪流,瘋狂地湧向了太子行轅。
他們要用最原始的暴力,來宣泄心中無處安放的恐懼。
“殿下!刁民衝擊府衙!弟兄們快頂不住了!”
周景琰按劍立於高牆之上,俯瞰著下方那一張張因恐懼和憤怒而扭曲的臉,牙關咬得“咯咯”作響。
他可以下令開弓。
一個齊射,三連神弩就能將這些所謂的“刁民”射殺當場。
可他不能。
他知道,一旦動手,他便是與民為敵,皇姐這些日子所有的心血,都將徹底化為烏有。
“皇姐……”
他盯著那扇緊閉的房門,聲音裏透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孤到底,要怎麽做……”
書房內。
喬兮月仿佛徹底屏蔽了外界的喧囂。
她放棄了去培養那產量低得可憐的青黴素。
一張巨大的宣紙被鋪開,她手中的炭筆,在紙上急速飛舞。
那不是藥方。
那是一本……漫畫。
第一幅圖,是一個爛了一半的橘子,上麵長滿青綠色的黴菌,旁邊用最簡單的字標注著:“此非腐物,乃‘橘神’之根。”
第二幅圖,是如何將烈酒隔水加熱,收集蒸汽,製成簡易的“消毒神水”。
第三幅圖,是如何將“橘神”之根的青黴刮下,搗碎,與豬油混合,製成外敷的藥膏。旁邊,一個巨大的、鮮紅的叉赫然在目,並寫著:“切記!隻可外敷,不可內服!”
一頁頁,一幅幅。
她將複雜的微生物理論,用這個時代的人最容易理解的、近乎神話的方式,重新進行了解構。
“你們有巫神,有鬼怪。”
“那我,便給你們創造一個橘神。”
當最後一筆落下,她整個人眼前一黑,幾乎虛脫。
門外,黎子釗一直安靜地守著。
他透過門縫,看到的不是一個疲憊的女人,而是一個在創造新世界的、正在發光的“神”。
他沒有出聲打擾,隻是默默退了出去,找到了正在焦急等待的吳夫人。
“夫人,您飽讀詩書,請您將這圖上的道理,編成最簡單的歌謠,要讓三歲孩童,都能唱出來。”
吳夫人接過那幾張看似荒誕不經的圖紙,隻看了一眼,便渾身劇震。
她看著那些簡單易懂的圖畫,看著那些通篇口語化的注解,瞬間明白了公主的滔天之誌!
這哪裏是治病?
這是在開啟民智,是在救世!
吳夫人激動得熱淚盈眶,抓起筆,一氣嗬成。
“爛橘子,是個寶,青青黴菌要刮好。”
“兌上豬油攪一攪,蠍子圖上敷一遭。”
“一天一次別嫌少,三天保證活蹦亂跳!”
當喬兮月拿著這本新鮮出爐的《防疫手冊》,和那首堪稱“洗腦神曲”的歌謠,衝到太子麵前時。
周景琰的臉,黑如鍋底。
他指著府外那即將衝破防線的暴民,指著那一張張狀若惡鬼的臉,聲音嘶啞得像是破掉的風箱。
“皇姐,這就是你的辦法?”
“用一本連環畫,一首童謠,去對抗一場足以顛覆我大周國本的瘟疫?!”
“對。”
喬兮月將手冊重重拍在他麵前。
她的眼底血絲密布,卻亮得驚人,仿佛有兩團不滅的火焰在瞳孔深處燃燒。
“景琰,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堵,是堵不住的。”
“與其讓我們成為他們恐懼的宣泄口,不如,給他們一個親手拯救自己家人的機會。”
“讓他們,成為自己的神!”
周景琰死死盯著那本畫風幼稚、卻又蘊含著無窮智慧的手冊,盯著那首粗鄙直白、卻又朗朗上口的歌謠。
許久。
他笑了。
先是低低的悶笑,而後笑聲越來越大,最終變成了一場酣暢淋漓、混雜著荒誕、震撼與徹底折服的仰天大笑。
“好!”
“好一個‘讓他們成為自己的神’!”
他猛地轉身,那張年輕的臉上,所有的焦躁與不安盡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屬於未來君王的、生殺予奪的無上威嚴!
他對著身後那群早已嚴陣以待、隻等他一聲令下的神機營將士,發出一聲響徹雲霄的怒吼。
“傳孤將令!”
所有將士心頭一凜!
“神機營,都給孤把手裏的神弩放下!”
“去!把庫房裏所有的紙墨、漿糊,全都給孤搬出來!”
“孤要這本手冊,這首歌謠,在一夜之內,貼滿寧州府的每一麵牆,傳遍寧州府的每一個角落!”
他頓了頓,目光如電,掃過那些滿臉錯愕的精銳士兵,聲音裏帶著不容抗拒的霸道與一絲笑意。
“從今天起,你們不是大周的神機營!”
“你們,是鎮國公主座下,替天傳道的……”
“橘神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