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要增設一個新分院。
    這個消息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在整個格物院內掀起了巨大的波瀾。
    所有人都很好奇。
    這個由公主殿下親自宣布成立的新分院，到底是要研究什麽。
    是研究煉鋼，還是研究紡織？
    又或者是，研究那種能讓土地增產的紫雲英？
    沒有人知道答案。
    喬兮月沒有公布新分院的名字，也沒有說明它的用途。
    她隻是下達了一道奇怪的考核命令。
    命令的內容很簡單。
    從整個格物院，包括那些經驗豐富的匠師，以及近期從各地招募來的年輕學子中，進行一場特殊的考試。
    考的不是四書五經，不是詩詞歌賦，而是算學與幾何學。
    這個命令讓很多人感到不解。
    算學和幾何學，在大多數讀書人眼中，都是“末流之學”，除了丈量土地，計算賬目之外，並無大用。
    真正的大學問，是經世濟民的聖賢之道。
    公主殿下為何要如此興師動眾，專門為此舉辦一場考試？
    盡管心中充滿了疑惑，但命令還是被嚴格地執行了下去。
    整個格物院，都動員了起來。
    無論你是負責鑄造的匠師，還是負責記錄的文書，隻要自認為對數字和圖形敏感，都可以報名參加。
    考試的地點，就設在格物院最大的那間議事廳裏。
    數百人坐在廳內，每個人都領到了一份由喬兮月親自設計的考卷。
    當人們看到考卷上的題目時，所有人都傻眼了。
    考卷上的題目，他們幾乎一個都看不懂。
    第一題，就讓無數人抓耳撓腮。
    “雞翁一，值錢五；雞母一，值錢三；雞雛三，值錢一。百錢買百雞，問翁、母、雛各幾何？”
    這道“百雞問題”，是古代算學中的經典難題。
    在場的很多人都聽說過，但真正能解出來的人，寥寥無幾。
    有的人開始用最笨的辦法，一個一個地去試。
    但很快，他們就發現數字的組合千變萬化，根本試不完。
    而這，還僅僅是開胃小菜。
    後麵的題目，一道比一道刁鑽，一道比一道匪夷所思。
    有的是複雜的圖形分割問題，要求計算出各種不規則形狀的麵積。
    有的是複雜的代數運算，題目中充滿了各種他們從未見過的符號，像是鬼畫符一般。
    “今有物，不知其數。三三數之，剩二；五五數之，剩三；七七數之，剩二。問物幾何？”
    這道“孫子問題”，更是讓在場的絕大多數人，大腦直接陷入了空白。
    還有一些題目，涉及到了許多超越這個時代的幾何構想。
    比如，在一張平麵的紙上，畫出了一個立方體的展開圖，要求計算其表麵積和體積。
    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三維空間的概念，還隻停留在現實世界。
    將它用二維圖形來表示，並進行計算，這簡直是無法想象的事情。
    整個議事廳內，一片寂靜。
    隻聽得到此起彼伏的，粗重的呼吸聲，和筆尖劃過紙張時，那煩躁的“沙沙”聲。
    無數人坐在那裏，對著考卷發呆，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們感覺自己不是在考試，而是在被某種未知的力量，無情地拷問著智商。
    這場考試，從清晨，一直持續到黃昏。
    當結束的鍾聲敲響時，大部分人交上的，都是一張近乎空白的考卷。
    他們的臉上，寫滿了挫敗與茫然。
    甚至有一些自詡精通算學的老先生，在交卷後，捂著臉，長歎一聲，仿佛自己一輩子的學問，都學到了狗肚子裏。
    考卷被收了上去，由喬兮月親自批改。
    批改的過程很快。
    因為大部分考卷，都隻需要看一眼，就可以扔到一邊。
    最終，在數百份考卷中，隻有十幾份，得到了部分解答，或者提供了正確的解題思路。
    而能夠完全答對一半以上題目的，隻有三個人。
    這十幾個人，很快就被召集了起來。
    他們大多都是二十歲不到的年輕人。
    臉上還帶著一絲稚氣，眼神卻異常明亮。
    他們是對數字和圖形，有著異乎尋常天賦的天才。
    喬兮月將這十幾名從數百人中脫穎而出的天才少年，召集到了一間新開辟的教室裏。
    這間教室很特別。
    它不大，陳設也很簡單。
    隻有十幾套桌椅。
    唯一引人注目的，是教室正前方牆壁上，掛著的一塊巨大的，用特殊塗料刷成的黑色木板。
    木板旁邊，放著一盒白色的粉筆。
    這十幾名少年，忐忑不安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他們不知道公主殿下把他們召集到這裏，到底要做什麽。
    他們隻是緊張地，看著那個站在黑板前的，如同神女一般的身影。
    喬兮月沒有說任何廢話。
    她轉過身，拿起一支粉筆，直接在黑板上，畫了一個簡單的示意圖。
    一棵樹，樹上有一個蘋果，蘋果正在往下掉。
    畫很簡單，甚至有些幼稚。
    畫完之後，喬兮月轉過身，看向眾人。
    她開口，問出了她的第一個問題。
    “為什麽蘋果會往下掉，而不是飛上天？”
    這個問題一出，在場的所有天才，都愣住了。
    這個問題，太簡單了，簡單到，像是一個三歲孩童才會問出的問題。
    蘋果往下掉，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萬物不都是往下掉的嗎？
    這還需要問為什麽？
    眾人麵麵相覷，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一個膽子稍大的少年，站了起來。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按照自己從書上讀到的知識，回答道。
    “啟稟公主殿下，學生以為，此乃天地之氣所致。”
    “清氣上浮為天，濁氣下沉為地。蘋果乃濁物，自然受濁氣吸引，向下墜落。”
    這個解釋，是當世最主流的觀點，引自道家的學說。
    喬兮月聽完，不置可否，隻是示意他坐下。
    另一名少年見狀，也站了起來。
    他顯然是儒家門生。
    “學生以為，此乃陰陽五行之理。”
    “天為陽，地為陰。蘋果生於木，木屬陽，而大地屬陰。陽投陰懷，此乃天道綱常，自然之理。”
    這個解釋，比上一個更加玄妙。
    幾乎把所有事情，都歸結於某種形而上的“理”。
    喬.兮月依舊沒有評價，隻是讓他坐下。
    接下來，又有幾人嚐試回答。
    他們引經據典，從上古神話，到聖人經義，給出了各種各樣，玄之又玄的解釋。
    但沒有一個答案，能讓喬兮月滿意。
    看著這些在算學和幾何學上天賦異稟，但思想卻被牢牢禁錮在玄學框架裏的天才。
    喬兮月輕輕地，搖了搖頭。
    她知道，想要讓他們為自己所用，首先要做的，就是徹底打碎他們腦中那些根深蒂固的，錯誤的認知。
    她轉過身，用粉筆，在黑板上，重重地寫下了三個字。
    萬有引力。
    這三個字，對於在場的所有人來說，都無比陌生。
    他們從未聽過，也從未見過。
    喬兮月看著他們，緩緩開口。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足以顛覆世界的力量。
    “你們之前的解釋，都錯了。”
    “蘋果之所以會往下掉，不是因為什麽氣，也不是因為什麽理。”
    “而是因為，它與腳下的這片大地之間，存在著一種互相吸引的力量。”
    “我稱之為，引力。”
    “不僅僅是蘋果和大地。這世間的任何兩個物體之間，都存在著這種互相吸引的力。小到一粒灰塵，大到天上的太陽和月亮。”
    “這種普遍存在於萬物之間的引力，我稱之為，萬有引力。”
    這番話，如同一道驚雷，在十幾名天才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萬物之間，互相吸引？
    這……這怎麽可能？
    那為什麽我和桌子之間，沒有互相吸在一起？
    為什麽天上的月亮，不會掉下來？
    無數的疑問，瞬間湧上了他們的心頭。
    他們的世界觀，在這一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劇烈衝擊。
    喬兮月沒有給他們太多思考的時間。
    以此為開端，她正式開始了她的第一堂“物理課”。
    “我們今天要研究的學問，名為‘物理’。”
    “所謂物理，便是格物致理，是探究這世間萬物運行規律的學問。”
    她從最基礎的牛頓第一定律講起。
    “任何物體，在沒有外力作用的情況下，都將保持其靜止或勻速直線運動的狀態。此為，慣性定律。”
    為了讓他們理解，喬兮月用一個在光滑桌麵上滾動的小球，做了一個簡單的演示。
    接著，是第二定律。
    “物體的加速度，與作用於其上的力成正比，與其質量成反比。F=ma。”
    她在黑板上，寫下了那個簡潔而又深刻的公式。
    然後，是第三定律。
    “相互作用的兩個物體之間，作用力與反作用力，大小相等，方向相反。此為，作用力與反作用力定律。”
    她用兩個小球的碰撞，來解釋動量守恒。
    她用石塊的拋出軌跡，來講解拋物線運動。
    她用最簡單的實驗，最直觀的現象，結合黑板上那些精確的數學公式，向這些年輕人，展示了一個全新的世界模型。
    一個不再由“氣”、“理”、“陰陽五行”所主宰的世界。
    而是一個，由精確的，冰冷的，不以任何人的意誌為轉移的物理法則，所支配的世界。
    杠杆原理。
    浮力定律。
    流體力學。
    這些超越時代千年的物理學知識，如同泄洪的洪水一般，瘋狂地湧入這些天才的腦海。
    他們從未想過。
    世間萬物的運行，竟然可以用如此簡潔、優美的數學公式來描述。
    他們也從未想過，算學和幾何學，竟然有如此巨大的用處。
    這哪裏是什麽“末流之學”？
    這分明是解釋宇宙萬物至高無上的真理！
    他們像是被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門外的景象，讓他們感到震撼，感到迷醉，甚至感到恐懼。
    他們手中的筆，在紙上瘋狂地記錄著。
    每一個公式，每一個定律，每一個新的概念，他們都不敢有絲毫遺漏。
    他們的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狂熱的求知欲。
    喬兮月沒有要求他們立刻理解這一切。
    這些知識，對於他們來說，太過超前了。
    她要做的，隻是將這些知識的種子，深深地，埋進他們的心裏。
    她相信，以這些人的天賦，這些種子，很快就會生根發芽，並最終長成參天大樹。
    一堂課，足足講了兩個時辰。
    當喬兮月放下手中的粉筆時。
    在場的所有人，都還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之中，久久無法自拔。
    他們的世界觀，已經被徹底顛覆，重塑。
    看著他們那副失魂落魄，卻又無比亢奮的樣子。
    喬兮月知道，時機到了。
    她沒有說任何鼓勵的話，也沒有給他們任何消化的時間。
    她緩緩走到教室的角落，將那份由皇帝親筆書寫，蓋著鮮紅玉璽的軍工訂單，拿了過來。
    她將這份沉甸甸的戰爭訂單，掛在了黑板的正中央。
    那上麵“三倍射程”的冰冷要求，與黑板上那些深奧的物理公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喬兮月的手指，重重地，點在了“三倍射程”那幾個字上。
    她轉過身，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這一次，她沒有提出問題。
    而是直接，下達了要求。
    “用你們今天學到的知識，告訴我。”
    “如何實現它？”